13%.一些车祸现场

“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应该谈过很多次了。”

灿灿单手撑着额头，指腹紧紧掐着太阳穴，将重音毫不留情地放在“很多次”这三个字上。

阿诺德不知道守宫砂的事，或许身为男人，他也不明白不管是在金家还是沃彻利安，她终究不过是上位者眼里一具漂亮的人偶。

连亲生父亲都不怜惜她，难道期望一个远房表舅来履行父亲的责任吗？

“那今年秋天，能在瑞尔塔斯见到你吗？”

每次抛出这个提议灿灿都是那幺生气，阿诺德便也轻车熟路地转移了话题，毕竟姐姐更不喜欢他为此道歉。

瑞尔塔斯是沃彻利安家族的封地，每年秋天灿灿都会启程离开艾斯特卢玛，在瑞尔塔斯度过秋天的第一个星期。

“我恐怕要请假了，今年的秋天会变得很忙碌。”

抱歉，阿诺德，她的失约不仅仅是今年而已。

如果计划进行的顺利，夏天结束的时候，她的意识，也可以说是灵魂，将永远留在——

等等，那是什幺？

原本只是作为白噪音而开启的电视光屏上，好像出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灿灿眯起眼，将注意力从通话中挪开。

「钢琴界新星戴思蔓手伤复发入院，经纪人今晨发布公告：全国巡演暂停」

伴随晨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画面上出现了一些当事人的影像片段。

冷艳如高岭之花的钢琴家一席紫色长裙端坐在台上，四周光线渐暗，独留她一人坐在光下。

镜头拉近，将特写放在了钢琴家的手上。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着，精灵一般灵动优雅。

几秒后，灿灿移开了新鲜感消退的金色眼珠。

“刚才有只苍蝇飞过去，你说什幺？”

“碧赫拉，看来我明年得亲自去艾斯特卢玛接你了。免得你不知道什幺时候……就被虫子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灿灿再次分心看了一眼时间，并未深度解读阿诺德句末那个含义万千的比喻。

“所以护花使者是不是该去吃晚餐了？”

诸夏的清晨是极星的傍晚，沃彻利安家规森严，6点30分是公爵和所有养子共进晚餐的时间。

眼前这堆礼物已经足够让灿灿头痛，阿诺德最好别再出什幺岔子。

“好吧，确实到了该道别的时间。”

阿诺德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灿灿捕捉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微小的开门声。

“少——”有人吐出一个字，又急促地停下了，被阿诺德温柔的道别覆盖过去。

“那幺，早安，碧赫拉。”

“晚安，阿诺德，愿白川为你护盾。”

沃彻利安的日子不好过，灿灿很利落地与阿诺德道别，不愿耽误弟弟繁忙的事务。

“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灿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

对在乎的人她不愿说谎，阿诺德迟早会察觉到，但她更不会为任何人放弃自己的计划。

时间要抓紧了。

晨练，洗漱，早餐。

灌下最后一口蛋白补剂，将干瘪的补剂包扔进垃圾桶，灿灿心情微妙地走进主卧的衣帽间。

如同设备齐全到令人咋舌的健身房，衣帽间不出所料也宽敞得非常离谱。

毕竟是金大少爷的私产，非要说的话似乎也算不上奢靡无度，但是——

灿灿环视着被填的满满当当的衣帽间，拎出一条离自己最近的黑色长裙，挑了挑眉。

金二比她矮，骨架也更小，这显然不是金二的尺码。

灿灿沉默了。

虽说同样是姐弟，但她和金大少爷的关系却远不如和阿诺德亲近。

作为金家人嫌狗厌的存在，她踏上诸夏土地的次数屈指可数，24年来统共也不过见过金大少爷三四面。

而一个陌生人给她准备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所有衣物配饰，实在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灿灿啪的一下关上衣帽间的门，决定去客厅拆那些灰色的礼物盒。

8.30AM

线条流畅的银灰色跑车无声地从盛穹的地下车库冲上帝都A3车道。

蜃景科技位于帝都近郊的一处工业园，周围以蜃景的办公大楼为中心向外扩散几十公里，住宅商业娱乐等配套一应俱全，俨然一座科技小镇。

蜃景的员工基本都驻扎在镇上，这个时间A层车道通往出城方向的车辆少得可怜。

灿灿一脚油门踩到底，一骑绝尘，引得下层车道无数上班族在车里吹响了口哨。

浮空车道共9层，ABC三大层内又各有3小层。

虽然国家光脑璇玑是根据安全性等多种考虑不带任何感情地安排着行车规则，但9层车道仍然像金字塔一般排列出残酷的社会阶级。

灿灿瞄了眼仪表盘，对光屏上赫然显示着的“全通行”标志感到心惊肉跳。

阿诺德实在太放肆了——

别的不说，A1的许可他到底是怎幺拿到的？

那可是只有诸夏皇族和外宾才能使用的专用道。

灿灿胡乱点开音响，没给自己思考弟弟究竟怎幺在野蛮成长的机会。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把简言两分钟前发过来的蜃景总部地图都背下来。

又比如要在25分钟的车程内制定好一个WLO主机室的潜入计划。

电台里放着的纯音乐曲调悠扬，安心的感觉有些耳熟。

背地图是件小事，只要大脑能想象出足够精准的建筑，背诵不过是给每个空房间贴上标签。

这是灿灿的长处。

而后的潜入计划才是漫长又艰难的一环。

无数个初步假设被提出，再被驳回，直到成功率达到60%，才有资格继续被推进。

第六个设想初步成型时，音乐停止了，此时灿灿才发觉这是圣城坎佩尔的背景音乐。

WLO的每座城池都有量身打造的专属BGM，由中心广场上的吟游诗人NPC们演奏，自然地植入整个游戏环境。

离广场越近，听到的BGM越清晰，而队伍集结处就在中心广场旁。

咳，所以条件反射地想起某个兽人和他们翻云覆雨的片段真的不能怪她。

灿灿单手扶着方向盘，捞过一瓶水灌了两口，企图压住嗓子里突如其来的干哑。

电台里两位主持人聊的正欢，正好接管了她无处安放的注意力。

“阿瑞斯作为纯输出公会，剑走偏锋开创了专职公会的道路。后来的圣域，灰鹫，卡杜赫斯都可以说是借鉴了这个思路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男主播的开场白一本正经得过头，游戏里的词汇被专业播音的声音念出来有种奇妙的喜剧感。

“但大家也知道，专职公会毕竟还是有局限性，所以阿瑞斯和纯祭祀公会圣域一直有着紧密的合作关系。”

“诶诶诶！等一下等一下！这个开头～～我好像已经知道今天的话题了！！！是我想的那个吗？”

女主播兴奋地声音紧随其后，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让男主播瞬间破了功。

“我难得正经一次！小笛你不要戳穿我啊啊啊！”

男主播的日常声线十分爽朗，放飞自我的风格听起来像一款面向WLO玩家的闲聊节目。

“柯科，你平时再怎幺水时间都没关系！但是！今天！绝对不行！因为听众们肯定和我一样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嗑了啊啊啊！！！”

伴随着微小的衣料摩擦声，可以想象情绪亢奋的女主播小笛正抓着柯科的衣领疯狂摇晃。

“好好好——咳咳，简短的预警是我最后的坚持：请天选cp粉速速离场！”

“因为今天《死磕到底》要聊的，就是WLO开服以来，引爆速度最快的黑马cp——”

灿灿含着一口水，在主播制造悬念的拉长音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雇佣兵中的雇佣兵，全服第一狂战士银霆和他神秘多金，美貌堪比构建的天族金主碧赫拉！”

“禽！兽！夫！妇！”

“噗————”

“咳……咳咳咳……咳咳……”

银灰跑车车身一歪，在半空划出一道弯折闪电，倏地挡在一辆通体漆黑的豪车前面。

全通行并不是这辆车最让人吃惊的部分。

不被璇玑监管这点才是。

这代表它的所有行程都不会出现在璇玑的记录里。

没有植入个人光脑的灿灿再配上这样一辆车，从数据层面来说是不存在于这个国家的人。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比如这一刻，她和后面那辆车都无法靠璇玑的计算避免这场车祸。

换挡，踩油门，改道，打方向盘。

电光火石间，银灰色跑车猛地拉起一侧车身，侧翻一百八十度向上紧贴A2车道底部，让出A3位置。

毫厘之间，车顶相对，一光一暗两道车影重叠一瞬，擦身而过。

数秒后等黑车反应过来手动减速时，视线里早已经没有了那鬼魅般的银灰身影。

“殿下！没事吧？”

黑车里，司机和副驾惊魂未定，齐齐看向身后。

宽敞的后座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没有因为差点发生的车祸绷紧起哪怕一分一毫的神经。

“看起来像有事？”

男人散漫地单手撑着棱角分明地下颌，有些好笑地看向两位紧张的下属。

乌黑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垂在一侧，如黑夜倾倒，映衬着他剑眉星目，俊逸无俦的脸，生出一种古典诸夏式的俊美来。

“属下失职，未能及时反应！请殿下责罚！”

驾驶位上的青年眉头紧锁，后怕与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副驾倒是一脸沉思，似乎从刚才短短几秒里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殿下，刚才那辆车，要不要查一下？”

可惜，这位殿下对惩罚和追究提不起半分兴趣，只将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百无聊赖地轻笑道：

“清湖，清江，我们要迟到了。”

十分钟后。

暗影般低调的黑车缓缓停在蜃景G栋的边缘。

两个管理层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即从不显眼的侧门里迎了出来，神色严肃地低头立在五米开外。

霍清江动作利落的从副驾下来，躬身拉开后座的车门，与此同时，霍清湖也已经站定在了另一侧，伸手挡住了车沿。

一切无声且迅速，带着难以言说的压迫力，榨取着周围的氧气。

平时要风得风的两个中年男人此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觉得眼前自己的鞋尖都在颤抖。

幸而他们很快就获救了，因为不远处的G栋正门那边，热烈的气氛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轻易打破了平静。

质感上乘的皮鞋在站定时发出了一声微小的脆响。

玉行之侧目向那片嘈杂看去，于人声鼎沸中，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众星捧月般被人群簇拥着的女人。

冰冷的全覆式面罩折射着晨光，在她麦色的肌肤上投下细碎的光点。

同时将旁人一张张笑脸尽数反射，疏离得名正言顺。

她踏上阶梯时微微低头，一缕碎发在消瘦的脊椎旁打了个卷，引得人目光往上，去看她盘得利落端正的黑发。

墨染青丝绕乌木绾起，簪头白玉如星辰碎夜。

玉行之垂眸一瞬，再擡眼时依旧一副散漫神态。

“不去监控室了。”他笑，长腿一迈越过众人走在前头，全然不顾两名蜃景高层汗如雨下。

“霍教授的风姿百闻不如一见，准备连接舱，我要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