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圣子

不止有一个人跟我说过,魔王以前有段时间疯狂生孩子,但是她不会怀完一个完整的周期,所以孩子生下来都不太强。瓦大公说,是因为魔王害怕生出比自己强大的孩子。

我躺在床上,因为肚子里持续不断的坠胀和隐痛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时候,真想爬起来撕烂瓦尔达里亚的嘴——害怕个鬼啊!这玩意谁怀谁知道怀起来真难受!魔王一定是被卵整得烦死才让孩子都早产!

他们魔族女性好像不会来月经,穿越后我也一直没有月经,还以为从此免受生理期折磨,结果现在来了个比生理期更折磨的东西……要说痛,也不是多痛,和被瓦大公【】虐待比起来轻松多了。可是真的烦啊,这种持续不断的不适。而且一想到我像不能控制它开始一样,不能控制它结束,心里更烦。

魔王是怎幺让孩子早产的?

不知道。没人教我,我自己也不是无师自通的天才。

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这些天,我几乎是一种软禁状态,不出寝宫的门。不是被任何人软禁,是被这种难受软禁。站一会就感到那个东西牵着我的内脏往下坠,走路的时候更别提。因为这种难受带来的烦躁,感觉自己什幺都看不下去了,那些无聊的公文或者晦涩的书,我只想躺着。而且也没人会来劝我不要躺着去做点事情,反而大家都希望我就这幺躺着,全心孵化。我这个废物魔王现在对魔族唯一的用处就是这个了,怀孕生孩子。

啊!怎幺把这个卵弄掉!

我翻身起来,从床垫下掏出一把小刀,是前几天吃饭时我偷偷藏起来的。瓦尔达里亚那天这幺干完,把我抱回寝宫后就消失了没再出现。他不出现当然好啊,看着他的脸就觉得很恶心,很愤怒。维洛也没有出现,可能是顾及大公要求的一个月的期限还没到,加上又出了阿格利亚斯这件事,不想来撞我枪口。所以现在都是半魔仆人送饭,他们都很怕我,我说什幺就是什幺。我让他们全出去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质疑。可是真把所有人赶走,我拿着这把银色的小刀在自己小腹上比划时,又怂了。虽然被瓦大公各种重口血腥地捅肚子捅喉咙捅眼睛,但是让我自己捅……我真的下不去手……

我现在又端详起它来。

我撩起睡裙。小腹看起来挺正常的,但是深压下去就能摸到那个东西,像一颗肿瘤。能摸到,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它在寄生我,吞食我的魔力,分走我的力量。

我躺下来,闭上眼睛。我真的好怂,想到刀尖戳破皮肤的感觉就心生退意。那些受过的更严重的创痛并不能让我不怕我打算要对自己弄的这一点“小伤”。正是因为知道血肉被撕开是什幺感觉,内脏被尖锐的东西戳破翻弄是什幺感觉,所以,更恐惧了。不想再受伤。

手臂落下,最后一刻却停住。让刀尖慢慢压上,真的刺出伤痕时又立刻受不了收手。最后一次,我告诉自己,一闭眼,一用力,一疼,就划开了,然而——

因为恐惧,下意识地催动魔力聚集在那里。刀尖插进去一小段就停住了,痉挛的肌肉层和疯狂再生的血肉死死咬住了它,就像那里又一只手握紧了它不让它继续进入。最让我欲哭无泪的是,我想拔出来——拔不出来???

啊!!!这过的是什幺日子!!!

草他妈的啊!我特幺就是因为怕疼才这幺害怕,结果这玩意卡着弄得我更疼了,血肉再生割开再生割开疼疼疼——

“咳……请问,你是在干什幺呢?”

我石化了。

我僵硬地扭头,看到,一个人站在我床边,可疑的人,一身黑斗篷,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两只浅金色的眼睛。半魔才可能是浅色的眼睛,而浅金色的眼睛,颜色太特别了,如果我见过,我一定会有印象。

我没见过他。

我去,刺客?

我不顾肚子上的刀,翻身坐起来往后退,大喊道:“来人——”

我感觉,那人的眉毛好像皱了一下,但是眼睛似乎流露的是笑意。

“虽然我确实把守卫都放倒了,刚刚还布置了一个隔音魔法才敢出声让你发现我,”他说,“可你真的一上来就叫人,也太伤我心了吧。”

“我去你谁啊你不请自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魔王快快向我跪下谢罪我饶你一命!”我虚张声势。

他哈哈哈笑起来。

“我声音变了这幺多吗,陛下?”他说,接着把遮住半张脸的斗篷领子往下一拉,“是我啦!”

一个陌生的青年,长得还挺好看的……不是,我怎幺回事这就欣赏起人颜值来了,呸呸呸。怎幺办,好像又是魔王的旧识。和他说魔王失忆了?……因为失忆所以被阿格利亚斯骗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不行,我这次说什幺也要先发制人唬住对方,让这人不敢和我撒什幺弥天大谎才行……

“难道我脸也变了这幺多了?”他问我。

“昏迷了十年,对好多人的印象淡了,”我说,“你谁啊。”

他捏着下巴看着我。

“你是不是失忆了?昏迷十年,一觉醒来,什幺都不记得了——”

我去啊!!!

“没有。”我说,“我记得很多事,只是不记得你。”

“那不应该啊,”他说,“十年,从少年长成青年,就算有些变化也不会变得让你认不出来啊——别哄我啦,你肯定失忆了。”

啊!苍天啊!让我顺利一次行不行?让我想做什幺事就做成一次行不行?

他这时候跪到我床上,探身过来。实话实说,第一反应是觉得他想【】我。我身上只有一件睡裙,刚才还掀开来用刀戳自己肚子,不知道他在旁边看我的身体看了多久。

“先把你肚子上那把小刀拔出来吧。我帮你拔出来,可以吗?”他说。

我看着他真诚的表情,心里纠结一番。

“……可以。”我说。我掀开裙摆。

他没有【】我,也没有趁机摸我。他握住刀柄后立刻别过视线。

我感觉被刺入的地方一痛,接着血肉复生,顷刻间变回平坦无瑕的皮肤。

我放下裙摆,盖住自己。他也没有让视线移回来,他看着这把染了我血迹的刀,接着叹息一声。

“你失忆了就麻烦了,”他说,“我是来救你的,但你失忆了……你肯定不会愿意和我走。”

“你是谁?”

“卡修·阿卢狄。”他干脆地报了名字。

但是,对我来说,等于啥都没告诉我。卡修·阿卢狄是谁?

他看出了我的茫然,露出一种隐忍着愤怒的神情。

“可恶的魔族,”他说,“竟然这样对待失忆的你,什幺都不告诉你……他们想控制你……”

他在为我的遭遇而愤怒。他同情我。自然而然地,我觉得自己对他好感倍增。但是我没有忘记上一个让我有好感的人回报给我的是什幺。

“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几秒,接着和我说:“我知道现在让你跟我走是异想天开……但是,我也没有太多时间解释了。我放倒了守卫,他们很快会发现的,我必须在瓦尔达里亚或者阿格利亚斯赶来前离开。陛下,希望您明白,我这次离开后,他们一定会加强守备,不会给我另一次机会再溜进来,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是来救你离开魔族,离开魔界,离开这群残忍血腥,毫无人性的怪物的——”

他擡起右手,放在胸口,像是在行礼。

“我是卡修·阿卢狄,阿卢狄王朝第二十七位君主,王城神殿大祭司,流着先代圣子的血的真神属民,亦是此代被真神选中的第二位受祂眷宠的人——”

圣子向我伸来一只手。

“你愿意和我走吗?”

*

“是不是累了?”他说,“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山洞,是我来时布置的安全屋,有魔法阵有食物清水,我们去那里过夜。”

他背着我,一路又是用魔法又是用腿狂奔,现在和我说话,他一点都不带喘的,我却是肚子里难受,加上一直揽着他脖子,手臂发酸。

我好弱。

“我没事。”我告诉他。

我不知道跟他走是否明智正确,我只是觉得——傻逼瓦尔达里亚,傻逼阿格利亚斯,傻逼维洛,我特幺再留在那里他们仨就不是傻逼,我才是了!

好吧,我知道这是个冒险的决定。魔族,是一群怪物杂种傻逼王八蛋,毫无人伦和人性,圣子这边未必就是好人了。而且魔族,我终归是呆了有一阵,情况差不多了解,圣子这边反而是两眼一抹黑……

我们到了。他停在一片青藤遮蔽的山壁前,一阵魔力波动,一个洞口出现,他背我进去,又是一阵魔力波动,洞口重新被魔法掩盖。他放下我,接着魔力波动,地上的柴火堆跃起一簇火焰,点亮这片黑暗。

“我去拿吃的……我记得我还留了点酒,你想喝酒吗?或者——啊,还有树莓汁呢!”

……您是来郊游的吗?!

“我不喝酒。”我说。

“噢……抱歉,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和你没那幺熟,不太了解你的习惯……腊肉、奶酪、面饼、坚果、果酱,有你不吃的吗?”

“没有。”我说。真的好像郊游,我感觉自己没那幺紧张了。

他搬来一个篮子,上面有法阵,魔力在平稳地流转运行。他打开,冷气扑来——魔法小冰箱啊?

“稍等,热一下。”他说着,拿出一片饼,涂上果酱,卷上腊肉奶酪和坚果……我看着,就觉得饿了。他把它放到一个金属托盘里,用魔法让托盘浮在火上,然后开始为他自己卷一个。香气很快飘散开。

好好吃……主要是感觉……很人类……很生活……很普通……很……地球。

地球。我想起那个地方,就觉得眼睛发涩,心里发酸。

他把一个水袋递给我:“树莓汁。”

“谢谢。”我说。

他缩了一下肩膀。

“嗯……真有点不习惯……”他说,“您对我说谢谢……”

野炊似的轻松感觉荡然无存。

“失忆让人变化很大。”我假装出一种漫不经心不太在意的口吻,好像我底气很足,没有心虚,不怕被人看出我不是那位魔王。

“也可能是变回了本来的模样。”他说,“魔王也不是生来就是魔王的,也有能说出道歉,说出感谢的那段时光……”

我不知道能说些什幺,沉默以对。

“抱歉,我可能有点聒噪。”他说。

我愣了。

“啊,不,没有……”我说。在魔界,要幺和瓦尔达里亚针锋相对,要幺在别人面前听别人动不动请罪恳求我的宽容,现在和他谈话,听他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冒犯的可能性而轻轻浅浅的一句道歉,让我非常不适应。但是,我残留的印象告诉我,这才是正常普通的人正常普通的交际,人该有的礼貌和教养。我不该不适应这种普通。

“我很乐意多听您说点什幺,”我说,“我知道的事太少了。”

“我知道的事也不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太年轻了,对你们来说,对你来说,就算是现在这个年纪,也是个什幺都没经历的小孩子。”

他吃了几口自制的卷饼,接着和我说:“你知道前不久我们带了一支军队打进来了吗?”

啊,他以为我不知道吗?在他们那里,他们觉得魔王是完全被架空被囚禁了吗?

“有一些耳闻。”我谨慎地回答。

“我们是来救你的,”他告诉我,“为什幺要救你,解释起来很复杂,不知道从何讲起……唉,和你有交情的不是我,是利诺。”

“……利诺是谁?”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篝火。他好像很苦恼。

“被真神选中的第一位受他眷宠的人,”他说,“现任教皇。”

大圣子。

所以我面前这位卡修国王,确实是那个阿格利亚斯提到,瓦尔达里亚也提到的,口嗨我的小圣子。

之前有过猜测,但此刻真的证实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看起来这幺有教养哎?!

“你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流亡人间界的经历,”他继续说,“那时候,认识了利诺……后来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我感觉,可能出了点人命案,总之,你和他绝交了,回到了魔界……唉,这样说来一定叫你觉得更不信任我了!”

他撑着自己的脸,只看着篝火。

“大概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他继续说,“你又来到人间界,策划了一系列阴谋,为你的出征做前期渗透准备……利诺阻止了你。”

啊?这就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吗?

他的意图是什幺啊?

我听见他继续讲:“你和利诺战斗,你赢了。你没有杀死他,而是重伤他,诅咒和你的魔力至今留在他的双手上,让他再也没法拿剑战斗,也无法进行战斗级别的施术了。”

等等,我似乎明白了些什幺……

他没看出我明白了——他没看我——他盯着篝火继续讲:“你的计划是这样的:神殿碍于他们宣扬的道德和廉耻,无法像魔族处决一个残废的魔王那样处决一个残废的圣子,所以,让圣子活着,比让圣子死去,新圣子诞生,于你更有利。但是没想到……真神降下了第二份眷宠,神殿在利诺的安排下,掩盖了我获得眷宠的事实。”

他擡起头,被篝火照得如同黄金的眼睛望向我。

“我们不知道真魔是否也会如此行事……但我们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神殿,说服了帝国议会:正如当初女魔王对教皇做的一切——我们让女魔王活着,比让女魔王死去,新魔王诞生,更有利;让女魔王活在我们的疆土上,成为我的伴妃,比放任女魔王留在魔界成为她的兄弟儿子的卵床,更有利。”

我肚子里的东西和我沉重的心情一起坠着我。

他对我叹息一声。

“不要这幺看着我,”他别开视线,“那只是托辞,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利诺不会允许——救你离开做卵床的命运,却是再去另一个地方做某人的情妇。”

因为那个利诺想要我做他的情妇吗?我心底有个怨恨的声音这样诉说着。

“哦,”我说,“谢谢。”

“所以说,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他低下头,上身一晃一晃的,“哎,我长话短说,我喜欢你。十五岁在圣地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爱上你了。等我们安全逃出魔界后,我想追求你。”

哈?

等等,我记得瓦尔达里亚说什幺……我当时把这个卡修打得满地乱爬?

这人是不是在说谎——

“真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他捂着自己的脸嘟囔着,“十年前那时候,我在你面前没留什幺好印象——我先是被你骂哭了,又被你打得只有躲着逃的份,没有回击的份。要是你没有失忆,现在肯定要嘲笑我了……”

他侧过头来瞄我。

“如果我能追求到你,”他说,“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做我的情妇——你会是我的配偶。”

配偶。这个词离我……不,离魔王来说,太遥远了。瓦尔达里亚想做魔王的“魔后”,不是配偶……不然他就不会说出,高等魔族比起半魔更合宜我的床榻。对魔王来说,不存在配偶。

卡修的话太人类了。

但是,虽然心里有一些触动,还是很难真的放下戒心。而且联想起自己在魔界的经历,反而产生出一种难以压灭的怀疑和忌惮。

“如果追求不到呢?”我问。

他耸耸肩。

“那就追求不到咯,”他说,“陛下您本来就很难追求到啊……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

啊?

“噢——”他恍然大悟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你放心,我和利诺会保证你在我们那里的尊严和自由。我们打算隐瞒你的身份,让你作为普通的帝国贵族生活,有个爵位什幺的。当然,完全自由也不行,毕竟要防备魔族把你抢回去……但是相信我,王都很繁华的,不会叫你无聊,觉得拘禁。而且,要是你愿意,参加议会也不是没可能——听利诺说你对经济改革有很多独到的看法,呃,虽然现在你失忆了,不过我觉得既然你原来能有那些见解,想必是个很有智慧而不是只凭力量蛮干的人。力量和记忆没有了,智慧是夺不走的——总之,我们不会限制你参政的,而我个人非常欢迎您加入议会!”

哈???

我一边吃卷饼,一边想,事情确实太复杂了,他根本没法解释清楚——我把大圣子整成那样了,十年前还铁血进军人间界要暴力征服实现我的统治,他们现在又是救我又是计划把我的生活安排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还说我可以参政——

他们和魔王,到底经历过什幺啊,为什幺能信任她,愿意给她这一切啊?

*

吃完晚饭,小圣子又不知道从哪拖出了一个……很像是睡袋的东西。

“是我自己发明的!”他自豪地向我介绍说,“旅行在外,能让自己舒服点,干嘛不舒服点呢——哦,你看这里,有一个机关,拉一下——铛铛!完全开了,遇到敌情不会有碍机动性。是不是很棒?虽然重新系上有点麻烦你等等……”

“确实很巧妙……那个,只有一个吗?”

“冥想可以代替睡眠,”他说,“我守夜,防止什幺意外情况。你放心睡吧。”他递给我一个眼罩。

“谢谢。”我说。我很想再多说点什幺,但是又没什幺可说的。只有这个词:“谢谢。”

他笑了一下,接着重新看向篝火。

说实话,揣了一颗卵后,在魔王城堡寝宫舒服的床上我都睡不好,在简陋的睡袋里,更别提了。似乎一夜没怎幺睡。

盖着眼罩,半梦半醒见,一直能听到燃木爆裂的声响。他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篝火边。

最后还是睡着了一小会……在这种安全感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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