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幽暗的囚室中,金发的男人倚在壁角酣睡着,魁梧的身躯蜷缩如一头受伤的老虎。肩膀和上臂强悍的肌肉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因夜间地下过低的气温而浮起密密的颗粒,这使得他在睡梦中也抱紧了双臂。
囚室外是被铁栅隔开的长廊,黑暗中唯有一簇烛火静静燃烧着,来自被女人握持在手中的银质烛台。女公爵的面孔被烛光映照得漠然而深邃,眼珠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凝滞着,像静夜中一尊美丽且冰冷的大理石雕塑。
她倾斜烛台,将晃动的烛焰靠近男人低垂的脸,这才得以看清了那黯淡蒙尘的金发下安恬的睡颜。
这是一张极其矛盾的脸。既有着养尊处优的细致肌肤纹理,又有行伍日晒雨淋留下的坚韧痕迹,就像它的主人拥有高贵的出身和煊赫的战绩,却喜好同平民骑士一同混迹于下城区的酒巷和妓馆,在社交圈里惹得一身恶名。
隔着一道铁栅,辛西娅俯下身,用指尖僵硬地戳了戳阿尔伯特的脸颊。
感受着微冷的皮肤在指腹下柔软地下陷,她表情漠然,红眼珠里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对辛西娅而言,阿尔伯特就是这许多矛盾特质的杂糅,爱与恨交掺的可憎而又难以割舍的存在。
在她埋藏至深的灵魂深处,晦暗蒙尘的记忆之匣中,至今还贮存着一些有关“长兄”这一词汇的温暖陈旧的光影。
直到十四岁以前,阿尔伯特还仍是小辛西娅心目中暗自憧憬的偶像,值得信赖的可靠兄长。
在温格纳家,女孩是不被允许接触任何继承人的技能课程的。小辛西娅也曾向老公爵请求准许她学习剑术,结果则当然是被严厉地禁止。最终只有嘴硬心软的少年阿尔伯特败给了小辛西娅的反复恳求。他虽然把辛西娅学剑的愿望当作女孩一时心血来潮的玩闹,却不吝于违背父亲的禁令,在自己繁重课程的间隙中抽出时间,握着她的手腕用心地教授她。
那时的辛西娅所能使用的“剑”就只有阿尔伯特年幼时用过的道具木剑而已,这当然不足以满足女孩那颗渴求力量的心。她迫切地渴望着拥有一柄真正的剑刃——锋利的、强韧的,能够应用在真正的战斗中,为她斩断前进的所有阻碍。
令辛西娅也没想到的是,为了满足妹妹的愿望,阿尔伯特居然胆大包天地带着她潜入了老公爵严令禁入的秘密收藏室。
上锁的收藏室中琳琅陈列着温格纳的祖先留下的武器。他们的祖先曾握持着它们征战于草原和旷野,用闪着光的刃锋斩下敌将的头颅,为这个王国的诞生奠下了辽阔的疆域。只可惜这一代的公爵醉心权术,并不热衷军事,这些珍贵的武器也因此被困囿于此,宝珠蒙尘。
那些蒙尘的庞然身躯和冰冷闪光的锋刃完完全全地勾动了辛西娅对力量的向往,然而经过逐一尝试,年幼且瘦弱的她却最终也举不起其中任何一柄长剑,只能失落而归。
那时的市场流通中也并非没有适合女性使用的轻型剑刃,但往往都华丽纤小,在实战中并不具备足够的实用性。在历经数次找寻和尝试后,失落的辛西娅都已经几近放弃,但这时阿尔伯特却突然地为她带回了一把理想中的长剑——轻便、坚韧,外观古朴却能削铁如泥,是一件真正宜于战斗的武器。
那时候的小辛西娅是怎样欣喜,今日的她都已记不起了,但是第一次将属于自己的剑握在手中的感受却依旧清晰——那是无比坚实的力量,迷人且令人安心。
那是辛西娅的第一柄剑,往后也一直被她珍爱着、陪伴她度过了漫长的少女时光。
如今的辛西娅已经继承了老公爵的整间收藏室,她的力量也已经成长到足以挥动收藏室里最沉重的阔剑的剑柄。她拥有了许多剑,每一柄都比最初的那一柄更锋利更强韧更珍贵,但阿尔伯特带给她的那一柄依然是特殊的。事实上,即便是为她找到了它的阿尔伯特也不曾知道,在那些晦暗逼仄的日子里,这一柄剑都是辛西娅安全感的源泉、全部梦想的倚仗。
也是在许久以后,当年纪渐长的辛西娅终于被允许参与到社交活动中,她方才在贵族小姐们无聊的茶会上听到了有关她行事放诞的长兄的种种传言,而这仅是湮没在诸多荒诞事迹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条:据说阿尔伯特曾经兴师动众地把整座皇城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找寻一柄价值并不珍贵的长剑。
那时的她又是怎样的感觉?
嘴硬心软的阿尔伯特;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剑式的阿尔伯特;会为了妹妹的一个愿望将皇城翻个底朝天的阿尔伯特……这感觉是多幺遥远、多幺不可思议啊。
这些都是确乎贮存于辛西娅的胸膛中的,恍惚却真实的回忆。
而现在,所有憧憬和孺慕的感情都尽数湮灭,她荒芜的胸膛中只余下撕裂的痛楚和恨意焚烧过后冰冷的余烬。
今天的辛西娅几乎是出于应激地想要否定阿尔伯特的一切,但她又偏偏无法尽然做到这一点,就像她至今也不能彻底地丢弃那柄剑一样。那些过往的回忆就像烛焰表层暧昧昏黄的光晕一般,模糊,却兀自释放着光亮。她伸出双手试图罩住那恼人的光芒,它却依然从指缝间渗漏,宛若嘲笑。
而当她认识到自己还无法否定阿尔伯特的全部,他的存在也就因此愈加可憎了。
烛影摇晃,辛西娅推开囚室的门,提着裙摆在阿尔伯特面前蹲下。吱嘎的铁门和渐近的脚步声都没能将熟睡的男人唤醒,他酣睡的表情自在又惬意,只有金色的睫毛微微掀动,均匀涂染着烛火流动的光芒。
她短暂地端详了一下阿尔伯特的睡颜,接着伸出手,像抚摩一条狗那样不带丝毫感情地揉弄他因长期幽囚而光泽黯淡的金发。在做这个动作时她的红眼中似乎划过了瞬息的温存,消逝的速度又宛如一个幻觉。
随即,她的腕部猛然用力,拽着他的金发将他的头提起。
“你好啊,兄长。”辛西娅用一种甜蜜得近于悚然的腔调说道。
在疼痛中惊醒的阿尔伯特疲惫地翕动了两下眼皮,在对上妹妹冷然目光的瞬间彻底清醒过来。但在那红眼中上浮的却并非戒备,而是破罐子破摔似的无谓和讥嘲。
他说:“亲爱的辛迪,在这一周里你已经缩减了我一半的饮水和食物,如今就连睡眠也要一并剥削吗?”
辛西娅微笑着与他对视,柔软的语调、冰冷的眼神和无可挑剔的笑容构成的是一种可怖的反差。
“没有必要感激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亲爱的兄长。”
“对了,我今天见到了你的部下。他真是同你一点也不一样。愚蠢又美丽,头脑简单又十足虔诚。我都要好奇你这样一个无耻的混蛋是如何将他驯服得这样忠诚的了。”
阿尔伯特眯着眼,同样对她挑衅地微笑起来,“你再恨我,也不必将我这许多优点都一并抹杀,辛迪。”
“瓦伦斯坦,还有杜兰德尔的那些骑士们,他们如此信赖你,只是因为对你的本来面目一无所知而已。你说,如果我把你混账的‘事迹’讲给你忠诚的部下们听,他们还会像今天一样信赖你吗?”
他放诞地说:“你若是舍得分享我们的过去,我当然也不介意。”
辛西娅压抑着再抽他一巴掌的冲动,冷然道:“你的无耻总是能够轻易地超出我想象力的限度。”
她松开手,脱离她掌控的阿尔伯特的后脑勺便向后重重磕上了坚硬的壁角。他痛得咬住牙,但那双不服输的红眼睛依然倔强地穿过凌乱的金发,凶狠地瞪视着表情从容的辛西娅。
少女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动作轻柔地将他的额前碎发往两侧拨开,那双弯弯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红眼睛注视他,粼粼波动的眸光好像红酒杯中晃动的猩红液体。
“这才对嘛,兄长,你还是狼狈一些时看起来更漂亮。”
“让我们继续谈谈瓦伦斯坦吧。你那愚忠的旧部跪在我面前,用杜兰德尔的效忠请求我重新彻查你的案件。于是我问他,愿不愿意为恢复你的名誉奉献出他的身体。”
“你和他做过了?”阿尔伯特迫切地问。
“不。他很诱人,像待宰的羊羔一样洁白肥嫩。但我也不想把一个无关的人牵扯进这滩肮脏的泥水里。这是只针对你一人的报复,兄长。蒙受这份屈辱的对象若不是你,复仇就毫无意义,于我而言这件事也就变得索然无味。”
“所以,你就抛下了可怜的小羊羔瓦伦斯坦,又回到了我的牢狱?”
辛西娅的指尖已经从兄长的脸颊游移到他的颈部、再是两道微凸的锁骨。她将手伸向他衬衫前襟的衣扣,弯弯的红唇刻薄地吐出,“对,为了肏你。”
“我该感到为此荣幸吗?”阿尔伯特挑衅地望着她。
“如果这也是你变态兴趣的一部分的话,兄长。”
【TBC】
下章平稳上大哥的正餐。(瓦伦斯坦的戏以后有机会补,会给他一点擦边车的机会,但是毕竟不是男主,咳咳)
关于大哥线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能剧透所以一句都说不出来TT 总之我真的很爱这个又混蛋又笨蛋的欠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