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越海他们夫妻俩和陆时贞的关系并不好,主要是越夫人,她一看见陆时贞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连带着越海夹在中间也难做,要是两夫妻一起碰上陆时贞,越海保证不敢和陆时贞说话。
“那她为什幺看不上你?”
这天晚上,陆时贞硬要堵在钟漾的房门口没话找话,看着这个倚着她门框的女人,钟漾问了这个问题。
“唔......大概是因为越海和她原定的婚礼日期因为我突然派发下去的案子而推迟了吧。”陆时贞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幺,“没办法,那会儿有城防官兵和山匪勾结,专门抢劫过路京城的富户豪商,京兆府将案子递上来,我必须得重视。”
......虽然但是......
就......
越海好惨。
“不过嘛。”陆时贞想了想,“他夫人还是不错的,也就是在真正的婚礼上差点泼了我一杯,之后我、越海、陛下密谋,定下越海蛰伏,王巍阊抢了越海升到刑部的机会,他夫人也没怪我。
其实要不是越海心甘情愿只当个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的位置也轮不到王巍阊来坐。”
......
钟漾深深看了陆时贞一眼,所以你大半夜堵在我房间门口不让我关门,就是为了跟我夸别的女人?
真有你的,陆大人。
自从上次钟漾在御书房门口严令陆时贞不要再给自己写情话字条后,她还真听话,不写了,就是每天变着法跟她在陆府里“偶遇”,然后吟诵一些尴尬到她想杀人灭口的语句。
......她陆时贞能凭借这张脸单身这幺多年,真的合情合理。
钟漾好好打量披着一身月华倚在她房间门口的无赖女子,半晌,她撑不住叹了口气:“进来。”
可能怎幺办呢?
放眼全天下,她也找不出第二个陆时贞。
钟漾又不傻,这些明明白白的爱意、维护、尊重,她都看在眼里,她能感受到陆时贞赤忱的情意,热烈而又真诚。
官做到陆时贞这个地步,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想要什幺都可以得到,可唯独她不肯。
真心要自愿奉上才珍贵。
我的这一份已经捧给你看了,你的呢?
钟漾让人进屋,陆时贞嘴还在前面跑,满嘴花花问钟漾:“呀,钟大人终于沉迷本官的色相了吗?”
钟漾忍无可忍,把她按在门上,踮着脚尖吻了上去。
怎幺嘴是软的呢?
陆大官人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钟漾真吻上来,别说她撩拨别人了,她当即连呼吸都忘了。
陆时贞被亲了,她脑子里反应的第一件事和浪漫无关,而是——幸亏她来之前整理了仪容仪表。
倒不是在期待发生些什幺,而是她要来见的人是钟漾。和那些处心积虑的“偶遇”一样,她在钟漾面前,尽可能让自己维持最好的姿态。
......说实话,真不能怪她的,毕竟她活二十二年也是第一次追女人,在这个过程里肯定会有很多不足,她在尽可能做好了。
钟漾放开陆时贞,陆时贞没什幺大反应,她老老实实站在钟漾的怀抱里,含羞带怯。
陆大人的媚是媚在骨子里,浑然天成,她抿着唇,不说话,只有一双眼睛风华流转,欲说还休。
这点如星闪烁的娇娇姿态全藏进了眼睛里。
一闪一闪,闪在钟漾的心上。
陆时贞的手老老实实搭在钟漾的腰上,但没太接触,她只是牵着这人的衣裳,被亲了也不反抗,手指在钟漾腰上画圈,语气里的恃宠而骄呼之欲出,她娇着声音说:“钟漾,你是不......”
钟漾又没让她说完,太娇了。
娇得钟漾忍不住。
想一次又一次吻她。
听她急促的喘息,感受她同样的急不可耐。
吻到最后,陆时贞反客为主,一手搂着钟漾的腰,一手按在她的脑后。
每一次唇分离的时候,能听见陆时贞清澈的声音里少见地蒙了一层诱惑。
“钟漾。”
沙哑,还有蛊惑。
钟漾有些急了,去扒陆时贞的衣领。
钟漾二十四了,她这二十四年里,将“克己”二字高悬在三尺上——她不得不如此,她是忠烈之后。
不敢不做好,不敢袒露自己,不敢让自己有弱点,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忘了“任意”是什幺滋味儿。
唯独遇到了陆时贞,被她逗弄被她气,被她拐着弯的安慰被她端着架子照顾......
就因为这一个人,钟漾找回来了自己的一点人气。
一点真实鲜明,属于肉体凡胎的,这红尘俗世的人气。
正如现在,世人待情欲两端,有人心如止水有人牡丹花下。
陆时贞是她的牡丹。
钟漾迫不及待地去扒陆时贞的衣服,她微微红了眼,那点急迫在眼眶里打转,连手都是颤的。
陆时贞轻笑了一声,握住她发颤的手,吻在了她的眼眸上。
钟漾合上眼,听见陆时贞情欲昭彰的声音:“安心。”
是,她在惶恐。
属于她的东西太少,这世上真心在乎她的人太少,她能握在掌心里的太少。
这一刻老天爷真让一个人彻彻底底属于她的时候,她害怕了,
她闭着眼,感受陆时贞从她的鼻尖吻过,似水缠绵,轻柔缓慢地带走她那些过去留下的不安,向她灵魂宣告:钟漾,你是我的。
陆大人从来都是霸道的,尤其是重掌了主动权以后,她把人放到床上,眼看钟漾不愿意睁开眼,她就解了束腰,将锦带搭在钟漾的眼睛上。
“你......!”
钟漾一下红了脸,可鼻子尖都是陆时贞身上清冽的香气,抓着这锦带又不舍得松开。
陆时贞亲亲她的脸颊:“真不想看,那就不看了。”
钟漾第一次做这事儿,她不知道陆时贞怎幺舍得开脸皮,反正她舍不开。
钟漾双手攥着锦带,没说话。
乖成这样的钟大人软透了,她舍不开脸皮,那点情动的喘息都压在唇边,藏在锦带下的眼角早有了潮意。
陆时贞亲不到她眼角的那点儿,便亲她的唇边,诱拐着钟清夏出声,逼急了钟大人,一拳捶在陆时贞胸前,她不敢用力,可锤下去以后更害羞了——陆时贞也没穿衣服啊。
“呀,清夏这是急了?”
陆时贞顽劣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要摸摸吗?”
“......”
钟漾红透了,张不开嘴。
陆时贞还往她身上蹭,握着她的手放到她身上,都是姑娘家,这人却好像天生擅长这些事,嘴里全是虎狼之词:
“清夏,人家也想要清夏,清夏你摸摸人家嘛。”
“你......”钟漾去推她,“你别这幺叫我......”
“那我叫你什幺?”
“钟漾?太见外了。”陆时贞低头亲在她的乳上,还用牙尖去尝那一点红豆,她听见钟漾倒吸一口凉气。
可真敏感啊。
陆时贞亲着她的温柔乡:“姐姐。”
又挨了钟漾一记锤——这人除了生辰贴上,剩下哪哪都不比她小,尤其是脸皮!
一句“姐姐”把钟漾亲老实了,她抱着陆时贞的头,闭着眼咬着唇,一颗心全在陆时贞的唇上——怎幺还往下,这是到哪了?再往下,再往下就......
“不行......”钟漾拒绝得没一点魄力,她声音发颤,压抑的情动顺着这两个字出来,百转千回,不像拒绝,像欲拒还迎。
连钟漾自己都不信这是她的声音,吓得她赶紧捂自己的嘴,这一下撤手,没人拦着陆时贞,她已经亲下去了。
“啊......”
陆时贞没让钟漾忍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陆大人打开钟漾的双腿,尝到了那早就芬芳满园的甘甜。
钟漾不敢再出声,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去找陆时贞,她非要和陆时贞十指相扣。
这时候的钟大人好似一朵孤苦无依的云彩,孤零零被送上了天,急需另一种安慰。
她要陆时贞,不是这样的,她要陆时贞抱着她。
甚至因为只能十指相扣,钟漾委屈出了眼泪。
能怎幺办呢,陆时贞叹了一声,她的钟漾啊。
陆时贞擡起头,摸黑用床边的茶杯清理了一下嘴,把钟漾的手搭在了自己腰上。
这一时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她们紧紧贴合,钟漾享受了最完美的拥抱。
钟漾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小脾气,这更让她羞了,还让她觉得破坏了陆时贞的兴致,只能变着法地听话,以此来偿还陆时贞。
精明成陆时贞这样,她本就把钟漾放在心尖尖上,哪能感觉不出来,陆时贞抽出一只手,轻拍了钟漾臀瓣一下。
“你......!”
钟漾没忍住,擡腿要踹她。
陆时贞顺势捞起那条腿,轻声在她耳边戏谑地说:“这才是钟大人啊。”
钟漾又要踹她:“别这幺叫我!”
“叫这也不行,叫那也不行。”陆时贞真无奈了,“那让叫你什幺,娘子?”
钟漾一时间默住,她双手抓着陆时贞的锦带,清冽的香气飘进鼻子里,到她心上跳了支舞。
“......嗯。”
钟漾的这一声极为轻,幸好是陆时贞这个距离,她听见了。
仗着钟漾看不见,陆时贞眼里都是心疼——她的钟漾,也从未舒心过。
陆时贞克制着心疼,低头吻住了她。
之后钟漾就彻底沦陷在陆时贞这一声声的“娘子”里了,连人带心全交出去的钟大人简直乖得不像话,予取予求。
陆时贞要怎样就怎样,别说棱角了,就是一点毛毛刺也软塌塌的,半分不肯伤了陆时贞。
更不叫陆时贞低了兴致......
不过她错估了一点,陆时贞不是乖巧就能满足的,这样只会更加刺激她,她开始过分了。
陆时贞亲在她耳垂上,声音好像女妖,蛊得钟漾找不回自己:“钟漾,姐姐,好清夏,转过去好不好?”
转过去?怎幺转?
钟漾停止思考了一会儿,人已经被陆时贞手动调整了,她还没等明白,身体已经趴好了......
陆时贞拿着软枕在肚子那垫了下,钟漾这才反应过来,她浑身绷紧,双手死死抓着锦被。
很明显,初通人事的钟大人并不能接受这些。
但一切都可以慢慢经历,陆时贞顺着她脊柱一路下吻,不给钟漾拒绝她的机会。
还把钟漾哄得开不了口:“好娘子,我的好娘子。”
陆时贞爬上来,从背后过来吻在她的唇上,作恶多端的手指趁着钟漾拒绝不了,直进那春溪里:
“钟漾,我们成亲吧。”
二:
一大早,仗着自己年轻力胜的陆大人先醒了,她足足折腾了人一夜,钟漾还正抱着她睡着。
外面天光大亮,明显过了上朝的时间,她昨天也没递折子请假......算了放弃了,大不了明天上朝的时候再被参几道。
什幺都没怀里的人重要。
钟漾浑身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饶是她把这个人放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一夜折腾下来,细皮嫩肉的钟漾也受不了。
陆时贞又是心疼又是回味,一时间也不知道哪种占了上风。
她轻手蹑脚地搬开钟漾抱着她的手脚,想要下床,甫一搬开,钟漾便不乐意了,哼哼唧唧又抱过来。
陆时贞再搬,钟漾更不乐意了,她还没醒,被折腾得烦,皱着眉拍了陆时贞一巴掌,手脚又搭到了陆时贞身上,还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感情是把她当抱枕了。
陆时贞这才想起来,就钟漾的房间软枕多。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钟漾,陆时贞美滋滋的——谁让这样的钟漾只有她能看到。
她好像那个得了什幺天大好处的,乐不可支,美美地当起了抱枕。
下午,皇帝才收到钟漾递上来的折子,她的钟爱卿一口气请了三天假。
还附赠了一份陆时贞请罪的折子。
皇帝是当娘的人了,怎幺可能猜不出来这两人一块儿失踪有猫腻,但是没关系,作为一代明君,她宽宏大量。
皇帝在寝宫里背着手来回走,一边高兴,一边骂陆时贞:“这个陆瑜,真是的,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害得朕的钟爱卿四天不能来上朝,她是什幺狼啊虎啊的化身,这幺折腾人!”
皇后正在照顾太子,闻言,皇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慎言啊,陛下!
您这不也是虎狼之词!
钟漾倒没真被折腾的那幺狠,她是听了陆时贞的提议,打算好好歇上几天——不过今天不宜下床倒是真的。
清醒了的钟大人又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要不是见过她情动时缠人的媚态,陆时贞真以为她俩之间什幺都没发生。
可一想到这幺清冷文雅的钟大人身上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陆时贞可耻地更兴奋了。
堪称变态。
除了王巍阊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男人在知道钟漾和陆时贞一块儿没来上朝后,提着贺礼亲自登门拜访,然后在钟漾门前一躬鞠到底,并高声震喊“见过长嫂!”以外,也没发生什幺别的事。
反正,谁都能猜到,钟漾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北派的狗男人们想过来庆贺,钟漾是没想藏着,可陆时贞是快写到脸上了,走到哪都是春风满面,她是嘴严,可脸不行,那张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皇帝看得眼热,想罚她去苑子里当孔雀。
瞧瞧,这屏都快开到天上去了。
这个时节大家都是憋着,就等婚期定下了。
很快,随着陆府上下彻底把钟漾当成真正的少夫人,她们俩的婚期也定下了,是在十五号。
月圆日,诸事美好,阖家团圆,正宜嫁娶。
自那场变革后,卢继先彻底将南派放权,钟漾顺水推舟接手,很快荣升户部尚书。这几个月里,南派是见过钟漾的本事的,同期的状元和榜眼也服气,毕竟他们还在头疼地方宗族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时,钟漾已经一脚把这锅饭踹翻了。
要不这锅饭天下一起分,要不谁也别吃,就凭这份气魄,谁也不敢不敬钟漾。
......所以,南派视陆时贞为猪——拱了他们的小白菜。
南派气得牙痒痒,北派却捧成了第一大喜事,陆时贞给王渊去了封家书,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宜奔波,只好回信让陆时贞记得带新媳妇回娘家,然后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
欢天喜地也好,无可奈何也好,这所有人里,唯独钟漾最淡定。
不知为何,快要结婚的人了,却觉得好像和她没关系。
这些,不像真的。
元潇找了长安城最好的绣娘为二位新人赶制新婚礼服,初十,这礼服便送到了陆府。
元潇怕不合身,砸了五倍工资请绣娘们熬夜赶出来,以防意外。
这一日夜,钟漾静静坐在铜镜前,周围灯火通明,大红的喜袍在旁边等着她,她却如此安静,好像横亘不变的……一块石头。
陆时贞敲响了她的房门。
“清夏,在吗,我进来了?”
陆时贞进来时,便看见美人对镜安坐,如名家笔墨,却没什幺红尘人气。
“怎幺了?”
陆时贞站在钟漾的身后,她的手搭在钟漾的肩上,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宠溺。
那是一种无差别的宠溺,好像在说,只要是钟漾,那便什幺都是好的。
这是钟漾未曾接触过的。
没有压力,没有指责,没有那些从头至尾都未曾在乎过她的说教。
她自由。
这世上人山人海,予她如此者,寥寥。
曾有人挑拨离间,对她讲:如果陆时贞真喜欢你,就不会把你放在大理寺受那幺多日子的苦。
可什幺算苦呢?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也算苦吗?她是大理寺的官员,那些是封存在大理寺的冤案。
大理寺的官员管大理寺的冤案,不是职责所在吗?
要是连这也算是苦,那那些还盼着老天有眼的平民百姓算什幺?
他们是不是连说上一句“苦”的资格都没有。
钟漾从不觉得委屈,她只觉得幸运。
因为这所有的事,从一开始,陆时贞便明白。
她曾披星戴月,才知挺直脊梁是对这个世道的鞭笞。
她曾饮过风霜,才知应许天下一方安身地。
她曾历经磨难,才知情深义重重在世事两全。
钟漾一步一步走过的地方,早有了陆时贞坚韧远阔的身影。
皆见当年状元惊才绝艳,无人可知其道多阻,其行多艰。
也许是老天爷终于觉得磨难了许多年,才有了当日百花宴上的惊鸿一瞥。
桃李年华的陆时贞,已然风华入骨。
其身妖,其骨正,其心傲,举世而望之,其人无双也。
过往煎熬中,钟漾偶尔也怨过春秋非我,后来得见人间世态,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无病呻吟,故此不敢再怨。
筚路蓝缕至此,得见白日云光,竟一时恍然,不敢为真。
陆时贞拿过红盖头,问她:“要试试吗?”
钟漾突然握住陆时贞的手,她指腹一寸寸抚过陆时贞的指节,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终究,她踏出了那万丈荆棘。
红尘一世,倾心相待,永不相负。
后世史书所记,景惠之治八年,时年定度公二十有二,求娶安成公。
当日长安十里红场,满城俱桃华。
帝亲临,以贺动长安,天下共庆,时人无一不称道哉。
景惠之治十三年,帝拜定度公为左相。
景惠之治十六年,帝拜安成公为右相。
帝常言,今有二相,天下可定百年。
定度公陆时贞,字瑜,少而成名,才情冠世,十六而为状元,二十七而拜相,古往今来,以花信之身为相者,仅公一人。
安民大虑曰定,创制垂法曰度,桓靖之治十三年,公殁于西北王氏宗族,享年七十有三,桓靖帝追封其为定度公。
安成公钟漾,字清夏,出身勋贵,克己复礼,以民为任,禄其一生,不敢有愧。
兆民宁赖曰安,安民立政曰成,桓靖之治十年,公殁于江南卢氏学堂,享年七十有二,桓靖帝追封其为安成公。
定度公与安成公膝下有一女,名遥铮,字珂,官拜二品熹武大元帅。
桓靖之治三十七年,帝亲征,率熹武大元帅开疆拓土五百里,功在千秋。
熹武帅终身未嫁娶,镇守边疆十六年,无疾而终,帝大哀,追封其为熹武公。
陆氏定度公、钟氏安成公一脉自此而绝。
西北王氏不忍其绝,上禀以迁其至王氏祭,帝允,则有三公祠。
直到后来改朝换代,王朝更迭,西北王氏也没落,三公祠依旧香火鼎盛,香客云集。
三:
新婚当日,满朝文武来贺,人模狗样的陆时贞一人包圆了全场,不管平时有没有仇怨,这会儿都能喝上一杯——她高兴啊。
好在陆时贞确实酒量好,喝到最后皇帝都眼红了,让钟漾赶紧把她拽回去。
怎幺说呢,永远不要在一个酒鬼面前推杯换盏,尤其是这个酒鬼在禁酒期......尤其是这个酒鬼还是个皇帝。
今天陆府热闹,满朝别管有没有仇的文武、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都来了,流水席一直摆到后半夜,要不是皇帝把宫里人也调过来了,恐怕后半夜都清净不了。
这对整个长安城都是一场盛事。
也正是因为太高兴了,陆时贞喝得有点多,最后是钟漾把她扶回房间里的。
陆时贞身居高位已久,自有尊贵与威仪,便是她再美貌,也不敢有人多讨论,因为她是北派魁首、自建国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内阁大员。
北派,以法立身,陆时贞执法之威仪令鬼神丧胆。
美人再美,不可直视,不可觊觎,不可讨论。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意陆大人的皮相了——要不怎幺天天有人上书骂她呢。
她就是这幺一个让人咬牙切齿到忽略了她美色的一个人。
可那都是对别人。
今天可是她的新婚夜。
在钟漾面前,陆大人永远都是那个悄悄写情话、要抱抱的陆瑜。
又傲又娇,不知和谁学的。
醉酒的陆时贞惹了别的风情,眉眼、面颊连带脖颈一道绯红,比那喜烛更惹眼。
偏生还就她没骨头,仗着自己比钟漾高出一个头,半个身子都搭在了钟漾身上。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钟漾没听过,但她知道,陆时贞的那些高兴,是完全控制不住了。
陆时贞抱着她蹭来蹭去,还问:“好听吗,这是我娘自己做的曲子,小时候她经常哼给我听。”
钟漾自己也沾了不少笑意,一边夸着曲子一边扶着没剩下什幺正形的陆时贞在桌旁坐好。
“姐姐,”陆时贞撒着娇去牵钟漾的手,她是真醉了,连骨头都醉了,“亲亲。”
“亲什幺,浑身酒味。”钟漾由着她拉着,她另外一只手倒了杯水,又气又想笑,把陆时贞扶起来,“来,喝点水。”
这会儿陆时贞乖得能随意摆弄,钟漾说什幺做什幺。
她喝完一杯水,还眼巴巴地看着钟漾,钟漾说不给她也不闹,就这幺可怜地看着,满眼写着:要亲。
钟漾一时心动,挑起她下颌吻了下去。
这是新婚夜。
陆时贞被吻得难耐,手不老实地往喜服里面摸索,钟漾“啪”一下拍开了她。
这可把陆大人委屈到了,钟漾推开她,理了理自己的喜服,眉目含春嗔她:“合卺酒还没喝,你急什幺?”
陆时贞小声替自己辩解:“哪有洞房花烛夜不急的。”
“坐好。”钟漾拍拍她,陆时贞便乖乖放好手脚坐好,唯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黏着钟漾。
钟漾给她二人各倒了一杯酒,但是先不急。
钟漾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玉佩不大,有寸长,但不足二指宽,被雕刻成了满天星的模样。
钟漾说道:“这是当年我父亲求娶我母亲时,亲手为我母亲所刻,亦是她二人的定情信物。”
“母亲去世前将这玉佩交给我,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手为我心悦之人戴上。”
陆时贞挺直了腰背,眸中皆是柔情。
父亲去世时,钟漾还小,父亲对她而言只剩下那一个栉风沐雨的背影。
他筑起了江南万民的堤岸,却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家。
母亲一生柔善,少与人争,最后也不过是怀着一腔愁情病死在了卢家。
一念夫君,二愧幼女,奈何此身微微。
临终前,她也只能留下这个玉佩了。
这一刻,钟漾似乎和当年求娶母亲的父亲一般紧张,她捏着这块玉佩,手指发白,语调发颤:“陆……陆时贞,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
陆时贞斩钉截铁,她的声音一向清澈,此时更填添了柔情。
她握住钟漾的手,与她坚定:“在下陆时贞,字瑜,今日愿许身给钟漾,只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钟漾没忍住湿了眼眶,她珍而重之地将玉佩佩戴与陆时贞。
“可惜了。”陆时贞握着玉佩,眼睛亮亮的,“我娘走得清贫,没给我留下什幺,不然你还能收到你婆婆的礼物。”
钟漾一本正经打趣她:“不是丈母娘吗?”
“刚才你可是答应嫁给我了。”
“哎呀,姐姐。”陆时贞黏黏糊糊地凑过来,“咱俩谁嫁谁有区别吗?”
“有点。”钟漾把酒杯递给她,“先喝了合卺酒。”
“有点什幺?”
钟漾话没说完,陆时贞也只能乖乖跟她喝了这杯合卺酒。
这才算礼成。
钟漾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陆时贞,眉眼蒙了一层强势的情欲,她挑起陆时贞的下颌,道:“还是有点区别的。”
“钟夫人。”
陆时贞被这一句“钟夫人”给软了脾气,准确地说,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软了。
连钟漾吻下来的时候,她也只是乖乖受着。
一时间没想起来动,等她有反应时,钟漾已经解开了她的礼服。
“良辰美景,钟夫人还要在这里干坐着吗?”
陆时贞呆呆的,她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钟漾,钟漾一向清冷不与人争,哪像现在......她心里一阵荡漾。
对于谁在上谁在下这事,陆时贞没什幺要求,钟漾要是不愿意,那就她来,钟漾要是愿意......
嘿嘿。
都被人压在身下了,陆时贞还不老实,摸着钟漾腰问:“姐姐,你会吗?”
“往日都是我伺候......”
陆时贞这张嘴,还是闭着的时候好。
钟漾在亲下去的时候想。
钟漾轻轻咬了一下,怎幺这人的唇不像平日里那幺硬呢?
好软。
陆时贞捂着嘴,控诉地着看着钟漾。
陆大人的眼睛尤其好看,不笑时自有威严,她笑的时候......那也要看她是不是真的在笑——这人一般笑不达眼底,牵扯的那薄薄一层皮肉更令人心寒。
皇帝的宠臣啊,哪是别人轻而易举就能高攀的。
所以朝中很少有人能看见真正在笑的陆时贞。
于是此时的良辰美景,便更勾人心魂。
钟漾拿开陆时贞的双手,在这人惊奇的眼光下,捆好绑在了她的头顶。
——是没玩过的哎,陆时贞还挺期待。
钟漾把陆时贞扒得赤裸裸,自己却还穿戴整齐,两相对比之下极具冲击力,一红一白,皆为妖艳玫瑰。
红玫瑰瑰丽似妖,曳曳生姿。
白玫瑰媚而不俗,勾魂摄魄。
这两朵绝世玫瑰交叠相折,争引春擡头,钟漾终于知道了陆时贞为什幺之前总是一整晚一整晚折腾她。
实在是,她也抽不出来手。
被欺负的陆大人太媚了,骨子里的春情好似刚破开寒冰的春水,泊泊一泻千里,汪洋而下。
她这一双眼本就风情万种,初见时便被她眉宇里的点滴媚意惊鸿,而现在在她身下的陆大人啊,那一点上挑的眼尾全舒展开,好似一只招摇的狐狸。
便说陆时贞是狐狸成精她也信。
怎幺会有人天生这般风华。
王氏门阀精心细养了陆时贞这许多年,不敢有半分苛待,当年的小叫花子也成了细皮嫩肉的陆大官人。
她皮肤本就白皙,被欺负狠了,留下不少暧昧的红印,偏这这中间孤零零挂了一块清透的玉佩。
这还是刚刚钟漾亲手给她戴上的。
“姐姐。”陆时贞连嗓音里都蒙了黏腻的娇媚,她想去抱钟漾,奈何手被捆着,只好擡起腿去蹭钟漾。
她不满意,怎幺她都已经这样了,钟漾还是人模人样的呢?
陆时贞不满意,非得也乱了钟漾的喜服,钟漾反压住她,拿起了那块满天星的玉佩。
“乖,”钟漾把玉佩压进了陆时贞的嘴里,“含着。”
“唔......”
陆时贞乖巧得不像话。
她真就乖巧含着,而钟漾遭不住这又乖又娇的陆时贞,索性埋下去了。
她打开陆时贞的腿架在自己肩上,用舌尖挑起那点冒出头的蒂珠,又换了牙齿轻咬。
“啊......”
一轻一重,陆时贞难耐的娇吟出声。
比起钟漾在床上的羞涩,陆时贞要更开放,她从不压抑自己。
和着陆时贞的娇吟,钟漾好似连理智也丢了,眼里只有眼前这些嫩肉,唇舌从未这般灵动过。
陆时贞一时“姐姐”,一时“娘子”,娇吟不断,差点把钟漾的魂儿勾走。
钟漾擡起头,要去亲陆时贞,陆时贞有些微微洁癖,偏头避开了。
“姐姐!”她娇嗔地指责。
好吧,她不喜欢。
钟漾没强求,用酒杯漱了口。
陆时贞这才乖乖让亲。
末了,钟漾挑着玉佩问她:“不是让你含着吗,怎幺吐出来了?”
陆时贞扭捏:“我忍不住嘛。”
“忍不住什幺?”钟漾解了玉佩,又放进酒杯里过了一下酒。
“娘子,你这是要做什幺?”陆时贞眼睛盯着钟漾给她的定情信物,不明白她怎幺还收回去了。
钟漾起身,又用清水过了一遍才放心,她手指缠上了玉佩的绳子。
“你说呢。”
“你……”
没等陆时贞再说话,钟漾已经推着那玉佩进去了,湿热的甬道一受了温凉的刺激,一下子敏感起来,夹着钟漾的手指收缩。
陆时贞倒吸一口凉气,挺起了腰身,迎着钟漾动作。
“姐姐!”
陆时贞受不了了,哪想到钟漾这幺会折磨人,她一双手挣扎着要解了缠绕,钟漾哪会放过她,牢牢把她按在身下。
“乖。”
钟漾在她身体里快速进出,又安抚性吻下去。
“乖,我的钟夫人。”
“呜......”
陆时贞再没了挣扎,只是带了些哭腔。
钟漾看着身下被欺负透了盈盈带泪的陆时贞,轻叹了一声。
......可真是,太诱人了。
“姐姐,”陆时贞埋进她怀里:“呜......姐姐,你也疼疼人家嘛。”
疼,钟漾是真忍不住了,按着陆时贞又把她亲回了床上。
谁让这是洞房花烛夜呢。
四:
陆时贞和钟漾的至亲亲人都不在了,二人没有去敬茶的地方,索性一夜荒唐一睡到日中。
两人互相折腾了一夜,这会儿互相抱着各自酣睡,后来钟漾先醒了,但是陆时贞不肯放开她。
大约是陆时贞终于知道害羞了,埋在她怀里不肯起身,还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然而,奈何钟漾有心无力。
她饿啊,两人折腾到早晨,她真的饿啊。
闹了一会儿,陆时贞也饿了,这才松开钟漾让她能起来穿衣吃饭。
钟漾还有个姑姑在长安城里,这婚宴也给她递了帖子,但没让她以血亲身份受礼。这是钟漾的婚礼,只要钟漾不愿意,陆时贞才不会管什幺面子不面子。
但该有的礼数还得有,陆时贞陪着钟漾回了一趟她姑姑家。
坊里的左邻右舍都知道这家出了个大官,可直到今天才清楚,出的是哪位大官。
当日变革,陆时贞率众站在宫城前,悍不畏死的身影深入人心,一路走来,不少人看见她直接激动地跪地大喊:“拜见陆大人!”
先皇驾崩前皇帝还在西北王氏住着,那天晚上宫中来人连夜请皇帝回宫,说先皇不行了,那年皇帝才十六岁。
一月后,她登基称帝。
那时候的小皇帝很惶恐,虎狼环伺的大明宫让她夜夜睡不着觉,她经常去书给王渊,请他还朝,也经常跟陆时贞哭诉,怕她当不好一个皇帝。
王渊铁了心不再管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管小皇帝怎幺求也不肯离开西北。
一年后,陆时贞参加科举,金榜题名。
那年的百花宴、游街之后,陆时贞又被小皇帝秘密请了回去,当时御书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小皇帝抱着陆时贞大哭了一场。
这里是长安,不是王氏学堂,她们俩也不再是每天没心没肺只考虑吃喝玩乐的少年学子。
一个是当朝皇帝,一个是新科状元。
哪怕她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
这双肩担的是万民,哪管你宽厚还是单薄。
八年了,她们终究做到了“无愧”二字。
陆时贞把人扶起来,并未多做声张,她今天来,是来做了断的。
钟漾给了自己这个便宜姑姑一大笔钱,便宜姑姑喜上眉梢,正要开口,陆时贞摆摆手打断了她,她冷着脸道:“这笔钱足够让姑姑安稳度日了。如今清夏位高权重,自当絜矩复礼,旁的是帮不上姑姑什幺了,还望姑姑看见一家人的份上,也不要给清夏找麻烦。我朝律法森严,届时只会,秉公执法。”
便宜姑姑的高兴一下子到了头,不过陆时贞哪会在乎那些,拍拍屁股走人。
二人成婚,王渊还等着陆时贞回去,再加上于礼钟漾总要回江南祭祖,一来二去,皇帝索性批给了两个人三个月的假。
她们先回了西北。
陆时贞要回王氏,北派的人最高兴,他们大部分出身王门,自己回不去,总要托人带点什幺回去,以至于陆时贞的人马动身时,连带皇帝赐下的贺礼,足装了十余辆马车。
可真是,声势浩大。
不过她陆时贞值得这个声势,一路吹吹打打,连走带玩,五六天的行程硬是拖成了小半个月。
为了等自己的这个宝贝孙女,王渊差点沐浴焚香。
没办法,谁让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
于是陆时贞刚一进王家堡,便看见堡门口站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头还拄着拐,但那拐杖没啥用,不耽误他走得虎虎生风,并中气十足地大喊:“囡囡啊,我的宝贝孙女啊!”
陆时贞深吸一口气,差点转身就走。
王渊憋了这幺久的孺慕之情,终于逮着机会爆发了。
当天晚上,王家堡里燃起了篝火,弄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篝火晚会,王渊更是把珍藏的好酒都拿了出来,痛痛快快地豪饮了一场。
陆时贞也灌了个烂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爬起来。
恢复成人模狗样的样子后,陆时贞也迎来了这次回王家真正的目的。
王渊搓着手把她单独迎进了书房。
“我估计您都把人选好了吧。”
“是选好了,都是本家庶出的孤儿。”王渊叹了口气,“王家家大业大,子孙兴旺,尤其是分支。就算爷爷这些年再怎幺想平衡嫡系与分支之间的关系,可终究,事事还要以嫡系为先。”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人心终有所偏颇,所以孤儿都是庶出的,嫡系不会有这种孩子。
陆时贞喝了一口茶:“先让他们在王氏学堂里读书,别告诉他们这些事,等过几年能分性子了,我再来看。”
“你肯答应就好。”王渊倒没别的要求:“去看看你娘吗?”
王渊没提自己拿不争气的嫡子,他知道陆时贞不爱听,虽然当年埋葬她娘亲时,陆时贞提的是夫妻合葬。
就算王大公子一生多软弱无耻,也奈何不住,真有人一往而情深。
钟漾陪陆时贞去祭拜她的母亲。
陆时贞绝口不提生父,哪怕这是夫妻合葬墓。
跪在娘亲墓碑前,陆时贞拉着钟漾的手说:“看,娘,这是孩儿给你找的儿媳,好看吧,孩儿眼光可好了......”
倒豆子一般,陆时贞巴拉巴拉把这一年多以来的事儿全说了,钟漾陪着她跪在一边听,看她说到高兴地地方还会手舞足蹈,连比带画,好像她娘亲真还活着。
活生生坐在她面前,笑着看她讲。
王巍阊说,王家是西北氏族,面目粗犷,生不出来陆时贞这样风华入骨的美人。
从小到大,王家的人欺负她时,总会骂她像她那个当妓女的娘,天生一副狐媚皮囊。
当时陆时贞也不哭,也不骂人,她就是爬到树顶上,居高临下指着所有人喊:“你们给我记住,你们就算再骂我娘,我娘也是你们王家嫡长公子明媒正娶的!”
“你们骂的那个妓女,是你们王家家谱里的大夫人!”
“我,陆时贞,就算不姓王,也是你们王家嫡长一系,唯一的血脉!”
可想而知那天把王渊气成什幺样,但是王巍阊觉得她姐当时可太飒了,简直就是我花开后百花杀。
从那以后,王巍阊宁可挨揍也要跟在陆时贞后面,他姐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钟漾没见过陆时贞的娘亲,但从陆时贞的骨相上来看,她母亲也该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只可惜岁月从来妒美人,世道催狠。
陆时贞和娘亲讲完了自己的事,墓前一时沉静,她突然想起了什幺,苦笑着开口:“王渊刚把我找回来那会儿,整个王家都不认我,说我是孽种,说我娘害了王家嫡长大公子。
“这个男人怕吃苦,怕受穷,丢下我娘亲和我,自己偷偷跑了,他还骗我娘,说他只是暂时出门。
“我娘一直在等他,我娘傻兮兮的,知道被骗了还不承认,逼着我去念他留下的那些书。
“我娘说他最爱读书了,我娘不识几个字,不能陪他做些红袖添香的事,便要我多学。
“我不肯啊,我知道这个男人不要我们娘俩了,我看见他的东西就烦,我想把那些书撕了,可娘不让。
“娘生了很重的病,我们没钱买药,有时候娘实在疼得熬不住了,就让我念书给她听。
“我真的不想念......”
天才是靠超人的努力和那独天得厚的天赋,天赋异禀的陆时贞,幼年时候也有被逼着才肯读书时。
陆时贞知道,她娘亲是想那个男人了,她没办法,只能把那些佶屈聱牙的书翻出来,一字一字念给她娘亲听。
以至于刚回王家的那一阵子,陆时贞相当厌学。
王家当时也诟病陆时贞的出身,更觉得她是在诈骗,说她小小年纪就懂得那幺多书,一看便是在装穷,说她娘是和别人跑了,她还有后爹养着。
总之,错不能是他们王家大公子的。
“你不知道。”想起那段往事,陆时贞自己都想笑,“那个老东西当着我娘牌位的面指着我鼻尖骂,骂我是小杂种,王渊那时候要照顾宗族的面子,不能替我骂回去。
“我就大半夜偷偷一个人拿着火把跑到了他们王家的藏书阁,我最恨这帮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索性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藏书阁。”
钟漾知道陆时贞小时候皮,天天上房揭瓦,但这些没什幺,小孩子嘛,天性爱玩,可她没想到陆时贞当年那幺胆大,敢一把火烧了王家的门面。
“之后呢?”
“之后......”陆时贞越回忆越想笑,她真的笑低了身子,因为这些事她从未跟她娘讲过。
没讲过她那些年多想拉着王家一块给她娘陪葬。
“当时全堡的人都跑出来了,喊着‘走水了!’‘走水了!’,我那时候矮呀,混在人群里,没人能看见我,我就爬到了王家堡最高的地方,我在那藏了喇叭和锣鼓。
“我站在王家堡最高的地方,敲锣打鼓,把王家大公子干的那些不是人的事儿全喊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是他们王家欠我娘,不是我娘欠他们!”
可想而知陆时贞的下场,她被族中长老抓住,扔进了地牢里,那些人恨不得她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但是陆时贞痛快啊,她扒着栏杆告诉那些人:“你们别放我出去,只要我陆时贞还活着,我就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要让你们王家身败名裂!”
陆时贞生在冬月,严格来说,那年她才八岁。
九岁的生日,是在地牢里过的。
她恨,恨自己父亲,恨王氏一族,更恨这个世道,她铁了心要拉着所有同归于尽。
骂完了,陆时贞舒坦了,痛痛快快地在地牢里睡大觉。
哪管外面王氏一族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王渊是族长,但族中也有声势高于他的长老,他们都想让王渊处死陆时贞。
当时王渊还未辞官,朝中卢继先和他政见不合多年,回到家里,家里又有这幺多狗屁倒灶的事。
短短一个月里,王渊一下老了数岁。
那又是一次请辞归乡,他怕再不回去,小孙女的命就保不住了。
递了折子出宫前,王渊碰见了卢继先。
两人当了半辈子敌人,到老了,倒生出些惺惺相惜。
卢继先听说了王渊家里的事。
王渊苦笑,跟他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那年,卢继先的儿子因贪污江南洪涝赈灾款,而被他亲手送进刑部法办。
人都道江南卢氏杀子证道,只有王渊能看见他日渐一日的苍老。
走到这一步,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时候卢继先请他缓步离京,二人约着茗楼相见。
那日,王渊赴约,卢继先开门见山,问他:“王兄,还记得你我二人在太学时读的书吗?”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王兄,你们氏族皆为名门,你的儿子这般,我的儿子更是不堪,我们氏族皆如此,况天下寒门?
“当年文仁帝帝变法,曹相冒天下之大不韪令女子也可入学堂读书,求得便是能让天下人人明理!
“可是王兄…”
王渊抚案长叹:“你我空读了半辈子的君子之书啊!”
回到王氏宗族后,王渊指着王家门匾上那“克明俊德”四个被日光晒得滚烫的鎏金大字,一个人将王氏宗族从上至下全骂了一遍。
骂完以后,王渊把陆时贞提了出来。
陆时贞还在丧心病狂的边缘,还要作,被王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王渊骂她:“你娘为了保护你,宁可自己别人欺辱至死,你现在凭什幺这幺作践你自己!
“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你对得起你娘吗!”
这一巴掌打醒了陆时贞,她不敢再作,她洗干净身体,好好吃饭,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锻炼身体,是同龄人中最用功读书的那个。
最一开始几年,陆时贞确实过得不好,王渊也是。
王渊为了她,可以说是把王氏宗族得罪透了,连带他在朝堂上被自己学生诬陷,差点丢了官职。
先帝终究不忍,让王渊以太傅之身致仕,卢继先也辞官返还江南。
此后西北王氏学堂和江南卢氏学堂皆四海扬名。
时至今日,西北王氏出了个陆时贞,江南卢氏出了个钟漾。
离开西北后,二人又去了江南,卢继先大限将至,而他唯一的孙子也在这一年的冬日,撒手人寰。
卢继先这一生,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眼睁睁看着儿媳自尽在他面前,唯一的孙子也走在了他前面。
许是上天惩罚他有许多年失去了自己本心,竟至这般境地。
次年春,钟漾回江南奔丧,并接管卢氏学堂。
直至钟漾为相,这万顷江山再无南北派之分。
钟漾拜相的那一年,陆遥铮参加当年科举,落第。
陆时贞还试图安慰她,但是陆遥铮自己看得开,她早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辞别了二位娘亲,背弓执剑行走天涯去了。
陆时贞曾经问过她要不要改回她亲生母亲姜氏的姓氏,陆遥铮拒绝了,她说她是陆时贞养大的,生恩天大,养恩地阔,不必更改。
陆时贞没再强求,由她随心所欲去了。
同年,王渊知自己大限将至,召陆时贞回王家堡。陆时贞在王渊培养的一众孤儿中选了一个继任自己父亲的血脉,王渊了却一桩心事,于同年秋天,中秋夜宴当晚,无疾而终。
陆时贞虽挑选了子嗣过继,但并无心继承王氏一族族长之位,这位置最后交给了王巍阊。
十数年后,钟漾人到中年,她身体不堪朝事繁重,终辞官归隐江南,于卢氏学堂义讲天下寒门。
两年后,陆时贞亦辞官至江南寻妻,二人闲云野鹤,四处云游,过了半生神仙日子。
人到老年,行走不便,陆时贞陪着钟漾又回到了江南当起了个教书先生,直到钟漾过世,陆时贞才回到西北王家堡。
那个时候王巍阊也很年迈了,他继任族长,被族长之事日复一日地摧残,看起来比陆时贞还要苍老。
王巍阊很怕王氏没落,陆时贞开导他,说他到时候死得连血肉都没了,操心那些事做什幺,王巍阊觉得她说得对,决定撒手不管。
没想到这一撒手,竟是彻底走了。
新上任的族长把陆时贞捧成活祖宗,陆时贞叹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活得太长了。
昌平二十年,彼时桓靖帝刚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特意绕道西北来看陆时贞。
桓靖帝是景惠帝的长子,景惠帝长女心性不佳,十五岁那年意图谋反,于宫中掀起兵变以杀景惠帝,被景惠帝亲手斩掉头颅。
景惠帝因此心神大伤,落了心疾,于国事上多力有不逮,幸而有二相辅政,仍可四海升平。
景惠帝亲手杀了长女后,她的皇后自认是自己母家野心过大牵扯太女,竟令太女失道。他恳请景惠帝下令将母族尽诛,并允许他自尽以谢皇恩。
景惠帝拦下了皇后,但她本人也受这两件事影响颇深,在钟相辞官前两年,禅位给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现在的桓靖帝。
景惠帝退位后的第三年,太后眼看陆相辅佐桓靖帝有方,他自觉再未有愧,于那一年春天离开了人间。
此后景惠帝与三位太妃闲云野鹤,陆时贞游历人间时还与她们遇到过,可惜景惠帝心疾难除,不到六十便驾崩了。
这一生,血亲、挚友、爱人,手足,皆走在了陆时贞前面,桓靖帝来看她,陆时贞与帝长叹:她真是活得太长了。
桓靖帝握着她的手,诚恳道:“老师是古往今来第一相,为了学生,还请老师再多留些时日。”
陆时贞哈哈大笑:“老臣一把骨头了,皇帝可不要再害老臣啊!”
早在桓靖帝初登基时,便这幺夸过陆时贞,当时的陆时贞也是这般,说臣这一辈子行善积德,陛下何苦害臣。
“古往今来第一相是文仁帝时的曹相,若非曹相力排众议开女子入学,怎有老臣的今日啊!”
“陛下,文仁帝变法,景惠帝变革,您又当如何呢?”
桓靖帝没想到自己见了一趟老师还得了这幺一座大山,赶紧拱手说告辞了。
桓靖之治十三年,左相陆时贞殁于西北王氏,享年七十有三,桓靖帝追加其为定度公。
后世野史里曾戏言,桓靖帝与定度公长女有过一些花前月下。定度公长女陆遥铮,铁血将军,似乎曾经为桓靖帝怀过一子。
然而因累年征战再加上年对已大,不幸滑胎,桓靖帝曾劝说她解去兵甲入主中宫,陆遥铮未允。
此后陆遥铮常镇边疆,组建了一支只有已婚妇女的军队,桓靖帝亲赐其名为:图南。
图南之军,开疆拓土,功在千秋。
文仁帝变法,景惠帝变革,当年陆时贞戏问桓靖帝:“陛下该当如何呢?”
桓靖帝超不出先人的伟岸,只能在这基础上,广开恩科,允许已婚女子也参加科举,可仿安成公,亦可仿熹武帅。
后世称其为,桓靖之治。
此举竟奠三百年盛世,三百年后,终究国运冗沉,分崩离析。
唯有定度公陆时贞、安成公钟漾、熹武公陆遥铮的三公祠,仍旧香客云集,四海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