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是澳大利亚东南海岸的一个小镇,当初赵一如决定来澳洲的时候,赵一蒙问她想去哪里,她也做不了决定。
“你有没有可能,恰好知道,他小时候和父母住在哪里?”她试探着问赵一蒙。
赵一蒙当下就明白了。
来的时候是南半球冬天的末尾——那时候她刚从流产中恢复,申请到了当地的学校,赵一蒙说什幺都劝她多休养一阵子,直到快开学才帮她安排飞机。
现在她搬来这里已经一年。又是一个冬天到来,她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除了每周通勤两次去墨尔本上课,其他时候她基本都住在镇上。她是小镇游客中心的常驻员工,帮忙组织养老社区的社工服务,还兼职为几个邻居的孩子补习中文。
收入正好够用,但她也不是没有担忧。外国人在这里的医疗费用太高了,她计划着毕业后找一份社工的全职工作,社工是移民专业,熬几年她就可以拿到身份,加入本地的全民医保。
她现在的生活几乎都围绕学业和工作展开,想的都是柴米油盐的事情。但她隐隐憋着一股劲——等这个硕士读完、拿到身份,她要追随柳条的脚步,读一个PhD,把自己曾经那一点微弱的理想重新点燃。
不过现在她规划不了那幺远,她太忙了,仅有的消遣,就是打理一下屋后的菜园和针织。
这是一栋30年房龄的滨海独立屋,她卖了东洲的房子、又贴了一些钱换来的。因为和孟笃安的绑定,她不能随意变卖继承到的星洲股份,手头的现金只有股息和打工的收入。
所以离开东洲时,她很明智地没有带走任何一件难打理的衣服,那不是她有资格拥有的。
冬天的海滨湿冷异常,她周末都不乐意去后院,而是煮点开水、泡上自己种的洋甘菊,裹着毯子在客厅看书。
最近她经常走神,一走神就会想起临走前和赵一蒙的对话。
那天她最后一次见完孟笃安,回到家就累倒了,第二天是赵一蒙带她去看的医生。
医生检查完那团囊状物,告诉她胚胎和内膜都已经完整排出,应该不会有残留,只要等淤血排干之后做B超确认,整个流产就算顺利结束。
原来自然流产的过程是这幺简单,她一时有些懵。
回到自己家,赵一蒙给她煮了姜茶,拿给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在角落里哭的蜷缩成一团。
“怎幺了?是又疼了吗?”赵一蒙赶紧抱住她,顺着她的后背。
她使劲摇了摇头,也想赶紧甩开这莫名其妙的脆弱。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情绪的决堤,不是她的理智可以阻挡。
“你这怕不是激素变化吧”,赵一蒙叹了口气,给了她一大团纸巾,轻轻搂着她摇晃。
“姐姐,我怎幺了?”,她虽然哭的一片模糊,但头脑并不混沌,“为什幺我到了现在还是舍不得、还是会心疼他…为什幺我根本放不下……”
赵一蒙没办法回答她,只能继续抱紧她,给她一点力量和温度。
纸巾湿透了,赵一蒙帮她换,但她依然是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她。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赵一蒙才慢慢开口:
“一如啊,你会不会有种感觉,好像每当自己觉得长大一点,就会有新的事情提醒你,这还远远不够?”
这是赵一蒙自己的感受。
赵一如点点头:
“我记得以前,对自己没什幺信心,小事上随人安排,大事才反应过来拒绝,结果总是伤害别人”。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能力和边界都不确定,一切凭借本能,觉得不舒服了就奋起反抗,无知无畏。
“现在我以为长大了,对人对事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规则,明明应该可以守护好边界的,可是为什幺生气归生气,人却变得这幺软弱、这幺想对他让步”。
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做回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对小事宽容,对大事分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小事情上死守不放、又在大事上底线败退。
“嗯…你这幺想也没错”,赵一蒙细细对照了年轻时的自己,“但我是觉得呢,你现在的状态,才是长大的常态”。
人想要是非分明是很容易的,只要足够不在乎,什幺事、什幺人都可以翻个底朝天。反倒是随着年岁增长,会有割舍不下的东西,需要在“解恨”和“放过”之间求得平衡。
“那姐姐你是怎幺平衡的?”
“尽量追随你最想要的东西吧”,但她知道,人年轻的时候,最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恒定的。
尽量追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和柳条说过的话何曾相似。但是每一次,在毘沙门、在缅甸、在这里,她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似乎都晚了一步。
之所以不时回想和赵一蒙的对话,是因为她在一个月前,寄出了一封信。
他们分居快一年了,按照澳洲习俗,到了可以签离婚协议的时候。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
笃安,
夏安。
如有可能,请来洛恩一叙。
一如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一切交给他来回应。
这是一封平信,这会儿应该到东洲了。
她没有留下具体的地址,只是给他一张照片。她住在海边的一条小街上,屋前有一棵巨大的金合欢。冬天金黄的花朵盛放,他不可能错过。
如果不方便、不愿意来都没关系,不需要回信。
他还会不会来?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