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时候,晚莺是被嬷嬷轻声唤醒的。
她望着头顶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帐子,倦怠地抹了把脸:“什幺事?”
嬷嬷恭敬地语气叫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虞大人和夫人奉旨进宫探望娘娘。”
晚莺陡然惊醒了过来,声音颤抖:“你说什幺?!”
照芳嬷嬷微垂着头,道:“荣姬娘娘侍寝有功,这是陛下的恩典,特准您的父母入宫向您请安。往朝的规矩,男臣无诏不得入后宫,除皇后外,妃嫔只有到了孕六月后才能请家中母亲女眷入宫陪产的。”
她顿了顿,“陛下待娘娘,真是皇恩浩荡。”
他册封她为自己的妃子,封号为“荣”。
讽刺,天大的讽刺。
她在宫婢们的簇拥之下按照规矩洗漱、穿衣、装扮,这一切如她过往十来年的生活一样,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晚莺在歇凤殿的正殿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今早起来的时候宫婢嬷嬷们就一路簇拥着她来到了这里,说是陛下的意思,以后就让她在这里住下。
可这明明是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啊。
……
她父亲虞桐之乃是清流有为之士,在前朝一直领着国子监祭酒的职,兼内阁大学士之虚名;母亲薛氏亦出身簪缨世家。
虞家虽说家大业大,是盘踞一朝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可她父亲并不热衷于官场,在晚莺很小的时候,他就任国子监祭酒之职,直到那个国破了,他还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动过。
虞桐之一身致力于教书育人,最渴求的乃是桃李满天下,晚莺当上宠妃之后,废帝宠爱她,几次三番说要给她父亲升迁,可虞桐之亦是几次三番声泪俱下地上书,说自己不愿意离开国子监,于是此事才作罢。
父母虽如此,可晚莺的志向却比他们远大多了。
她爱慕虚荣,一心想要往高位上爬,也因此惹下了如今的一身祸事。
……
经此巨变,皇都中那些旧朝权贵之家、皇亲国戚的,几乎都在魏之飏的授意下,让叛军抄了家,动辄有一家数百口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也数不胜数。
唯有虞家,依旧牢牢地坐稳在皇城之中,稳如磐石,从来没有叛军敢去虞家那条街上闹事的。
——不光她的母家,还有她的外祖薛家也因为她而免过一难。
新帝似乎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位宠妃的情绪,没有伤害过任何她在意的人。
一开始还有许多人不解,可自从知道了虞贵妃凭倾国之美貌一身侍二主,在废帝被打入地牢之后又很快主动委身于新帝时,众人便心知肚明了。
祸水、当真是祸水呀!
废帝在的时候,虞家就因为她荣耀一时,风光无限;改朝换代了,新帝也为了她一改修罗阎王的品行,让虞家得以虎口逃生。
一见到爱女,虞桐之和薛氏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拉着她的手仔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晚莺也哭着安慰自己的父母:“爹爹、娘亲,女儿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我。”
虞桐之膝下为此一女而已。
“莺莺,你告诉娘,那个……新帝,他待你好吗?有无虐待你?”
薛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传说中的那个新帝的身份。
十数年前,他曾是虞晚莺的未婚夫。
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罢了。
晚莺摇了摇头,劝母亲安心:“娘,女儿在这里吃好喝好,养尊处优,无有不适。魏……陛下他,他没有虐待过我,也没有强迫我侍寝。”
薛氏有点惊讶:“坊间传闻沸沸扬扬,说你……”
“没有,他没有。”
不想多说细节,她只是否认了。
晚莺见到自己父母双亲安然无恙,悬了数月的一颗心才缓缓落了下来。
她随即追问到外头的情形。
虞桐之见状,知道她这几个月来都无法和人联系,被锁在深宫之中一无所知,恐怕和魏之飏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是无法说清的。
宠爱她,又不允许她探知外头的消息;恨她,又待她一族格外开恩。
但他只是顿了顿,没再多说什幺,委婉地告知了晚莺这几月来宫门外头发生的一些事情。
听到父亲说起新帝登基之后的雷霆手段,晚莺不由得脸色煞白了一阵。
——即便晚莺过往十来年身居高位,也不是没见过什幺杀人流血的血腥事情,可是切切实实地听自己的父母说起发生在他们眼面前的一场场屠杀,她还是心惊胆战。
晚莺伏在父母的怀里哭了半晌,见到女儿如此,更思及虞家往后的处境,虞桐之夫妇也不由得落泪。
眼见就到了他们该出宫的时辰,薛氏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尽了自己和丈夫脸上的泪痕,不想等会出宫的时候面色哀愁惹人多嘴。
晚莺和父母依依惜别,她哽咽道:“往后莺莺会好好侍奉陛下,一定会继续做一个宠妃,会保护好爹爹和娘亲还有我们虞家的人的。”
“我会给他生下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公主也好、皇子也好,莺莺一定为我们虞家挣来一块免死金牌。”
宁海全说完,魏之飏握着朱笔的那只手顿了顿,顷刻间就在上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滴晕染的墨点。
他轻笑了声:“她真的亲口和她父母说,要为孤王诞下一个孩子?”
宁海全颔首应道:“奴才不敢欺瞒陛下,娘娘却是如此说的。”
魏之飏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和他交合圆房都不愿意的女人,现在又想要为他生下孩子?
她向来心野,又爱好荣华,果然一直不曾变过。
他让人传了句话过去,说今天中午去她那里用膳。
晚莺收拾妆扮了一番,一早儿就站在了歇凤殿宫门口等着她。
她这辈子活到现在,学得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做好一个宠妃。
几乎要烂熟于心的程度。
见君王的仪仗侍从们过来,晚莺正欲拜下去,魏之飏已经扶住了她的手臂。
“起来。不用行礼。”
她诺诺地答了声是。
“秋深风寒,以后不要在外面等我。”
晚莺又答是。
魏之飏牵起了她的手和她一同走进去,动作那般自然,就像他们曾经这样做过许多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