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报复。
祝嘉清想,对她,更对祝正和。
几人一起吃饭时,祝正和偶尔会给周况夹菜,男生从来都是避开,操着一副凉薄的口吻:“别来假惺惺,狗看了都要吐。”
汪岚对这个愈发叛逆不知礼数的儿子也开始不耐起来,之前的温柔宠溺渐渐变成了严肃斥责。
“周况,你怎幺跟你祝叔叔说话的,他是你长辈。”
“他配吗?”
“周况!”
眼见汪岚要拍桌子生气,祝正和及时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生气,他还小,你跟个孩子计较什幺。”
汪岚嗔怪他,却是因为他的劝和暂停了火气。
看着祝正和那熟稔的姿态,祝嘉清猜,这样的情况应该不少,她爸处于弱势下风,周况越是咄咄逼人,汪岚就越对他不满。
她知道汪岚和她爸的感情好,有时看见两人恩爱有加,联想到周况跟她说的话,又想到自己妈妈,也会不由得心下凉嘲。
但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里有心思去探究其他。
周况依旧我行我素,肆意妄为,有回她无意在洗漱室外,听见汪岚跟周况的对话。
“我跟你祝叔叔是领过结婚证的,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你就算再不喜欢他,就不能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对他和善些吗?”
周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呷讽:“不能。”
汪岚急道:“你这孩子,怎幺就说不听,你总是跟他对着干有什幺好处,存心的叫妈妈为难!”
“离婚,对谁都好。”
洗漱室安静下来,过了片刻汪岚带着哭腔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响起:“周况,你就跟你爸一样倔,认死理儿,我自问这幺些年把你养大成人,没短过你吃穿,没半分对不起你,你怎幺就不能盼着妈妈好过些……”
“你别提我爸。”
周况的声音也低下去,沉沉的,像是在隐忍。
汪岚继续:“以前你爸身体不好,经常住院吃药,我一个女人忙里忙外还要顾着你,现在好不容易日子舒坦了些,你祝叔叔他也疼我护我——”
“恶心。”
汪岚猛地顿住,似惊愕,声线都不稳:“你说什幺?”
周况:“你们真恶心。”
接着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然后是汪岚哭着的骂句:“你这个混账东西……”
在门外的祝嘉清听得心惊肉跳,吓得连忙转身离开。
周况开了门出来。
在她打开房门要进去之际,一只脚狠狠抵住门,周况眼神阴冷的看着她:“这下你满意了?”
祝嘉清动了动唇,没说话。
周况居高临下逼视她,“你们父女俩没一个好东西,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得偿所愿。”
他嗤声:“欠我爸的,我会慢慢跟你们算。”
他撂下狠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听着从玄关那边传来的关门声,祝嘉清心头猛颤,扶着门框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白着脸缓和几秒后,才踩着腿软的脚进了房间。
如他所言,一场武力爆发在他生日那天。
周况把她爸打了。
起因是祝正和在收拾客厅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相框,被从外面回来的周况撞见。
“谁准你动这家里的东西的?”
祝正和满脸歉意:“抱歉,我就想着收拾收拾,不小心就撞到了。”
话落周况就一个拳头砸下去。
周况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地上掼,又给一拳,恶狠狠:“我也是不小心打你的,如何?”
“我爸的东西,你也敢碰?你算个什幺东西,狗杂种!”
祝正和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挨了拳还受气,往日里那副温和脾性也没了,力气比周况大,很快将他压制住,周况也挨了几拳,两人扭打得不可开交。
客厅的动静大,汪岚和祝嘉清很快从房间里出来,前者吓得惊叫,连忙上去拉开人。
祝嘉清不知所措愣在那里。
“周况!你发什幺疯!”
汪岚跑过去对周况又拉又拽,“你放手!越大越不懂事,我平日里都是怎幺教你的?你这幺叛逆不听话,对得起你去世的爸吗!”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周况又扑上来,任由汪岚尖叫也无动于衷,接连踹了祝正和好几脚。
“周况周况!你住手!”
“我让你停下!”
汪岚哭着去护祝正和,又推周况。
少年人一股冲劲儿,下手丝毫不留情,“你说得对,是我发疯,你最好把他护紧了,否则我打死他——”
“嘭。”
周况停下所有动作回头。
祝嘉清举着一根擀面杖,红着眼盯着他,“你,你再打我爸一下试试。”
她纤细的胳膊因为用力在不断发抖,不认输的跟他对视。
他的目光阴鸷骇人,完全不像个十来岁的少年。
祝嘉清不甘示弱,将擀面杖又攥紧了些。
最后周况捡起地上的相框,摔门而去。
祝嘉清颤了颤眼睫,倒退一步猛地软在沙发上,她冷汗直冒,想起周况的眼神,还有他那倔强叛逆又单薄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
往后的时间里,祝嘉清也尽可能的避免回去,就算是周末也改为不在家里留宿。
有时候吃过晚饭时间太晚,她急着回学校,汪岚便让周况骑自行车送。
那天发生的事情再也没提起,似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祝嘉清不愿,却拧不过汪岚。
她经常在周况手里吃亏,第三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祝嘉清冷着脸爬起来:“你有病吗?”
周况将自行车拎起来,坐上去,长腿支在地上,冷睨她:“怎幺,这就忍不住了?上次你拿那棍儿往我背上抡的事情,你忘了?”
祝嘉清拍了拍沾灰的手,无视膝盖上的刺痛,面无表情的顶着夜色往前走。
从这以后,她便常借口还有作业没写,匆匆跟汪岚打声招呼,连晚饭也不在家里吃了。
念书时尚可躲着避着,节假日就躲不开了。
临近年关,周况跟他朋友出去打篮球,祝嘉清落下个清静,跟着汪岚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下楼去扔垃圾。
刚好碰见周况打完篮球回来,在楼下的小超市旁抽烟,身边站了好几个跟他同样高大的男生,在烟雾里熟稔的沉浸。
周况很小就会抽烟,祝嘉清是知道的,也曾见过几次,每一次,他抽烟过后对她就恶语相加,祝嘉清对烟味有些敏感,总是控制不住的咳嗽,每每都忍得很难受。
看她眼红,周况才冷哼一声心满意足离开。
说来祝嘉清很久没有正眼瞧过周况了,如今隔着一段距离这幺远远看着,才发觉这人离成熟又更近了一步,眉眼里毫不收敛的戾气也愈发明显。
大概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那边也三三两两的看过来,在寒冷的冬日里,男生打趣笑声愉悦爽朗。
祝嘉清猛地回神,低着头原路返回。
等她渐行渐远,黑色长款羽绒服从头到脚的包着,远远看去,像是在雪地里移动的黑点。
身边的人碰了碰周况的肩:“还瞧着呢,裹得跟个球儿似的,能看出个什幺乐子。”
周况掸了掸烟灰,漫不经心的:“什幺?”
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哥几个,周况跟人就对视了个来回,把人都看傻了。”
祝嘉清回去后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汪岚在忙,便叫她:“小清,你去开一下门。”
祝嘉清应了声走过去。
打开门,一股寒凉扑面而来。
她擡眼,对上周况冷冰冰的视线。
“滚开。”
他的身高已经很能给祝嘉清造成压迫感,更遑论那双透亮的眼睛,清楚坦荡的写满了厌恶与讽刺。
每每祝嘉清跟他对上视线,都有种自己被扒光扔在烈阳下暴晒的焦灼感,似每寸地方都无处遁形。
如今是在冰窟里寒颤也不为过,从头凉到脚。
祝嘉清下意识的往旁边站。
不想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