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坏人

他是个四肢枯瘦,力气弱小的孩子。

我从他怀里闻到了淡淡的食物味道。

一再延长的饥饿,我的身体不仅没有变虚弱,反而古怪的变得更加敏感。

从飞艇上第二周半开始,我不再排泄,呼吸和心跳都逐渐变得比常人更轻缓,进食的相隔时间也随之拉长,但如果真的什幺也不吃,我闻那些生肉鲜血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想要爬过去尝一尝。

这种念头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就一直小心控制着不让自己饿过那个临界点。

红发女人和奇怪老头在处理我肋骨创口时都把气留在了我体内,为了减少别扭的异物感,我的身体开始慢慢像是胃部消化食物一样一点点同化它们,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似乎更加坚韧了点。

我转身看着他。

那孩子满身都散发着垃圾山的腐臭,脸和衣服都脏的不成样子,他看起来消瘦,麻木,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像是小兽。

他见我轻而易举躲开了一击,连半点犹豫也没有,脚步一转马上逃窜。

我一铁管子把他敲倒了。

他哐啷一下摔在了地上,站了两下没站起来,就不甘心的用手和腿往前爬。

我跟他身后等待他安静下来。

那孩子韧性要比格洛莉娅强的多,他一刻不停的绕开了三座垃圾山的距离,才终于捏着一块偷偷藏起的锋利铁片,一动不动匍匐在地假装无力。

如果现在我凑过去把他翻过来的话,他就会趁机拿铁片划我的喉咙或者侧颈。

所以我又给了他一铁管子。

在强行夺走他手里的铁片后,他脸上的神情才开始慢慢变得有些绝望。

“呃,对不起,那我就把吃的拿走了哦。”

我扒开他衣服把那两块像是干面粉一般结块饼干掏出来时,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了。

我挠了挠头,掰下半块试图喂他嘴里,那孩子老想掐我的脖子咬掉我的手指头,我就不得不再给了他一铁管子让他冷静下来,才终于勉强喂了进去。

我松了口气,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羞愧,顶着他直勾勾的眼神硬着头皮把剩下的饼干吞下去,说实话,那味道实在让我没敢多嚼。

我垂下眼帘不敢跟他对视,伸手又扒掉了他缠在手臂上的灰黑色绷带,下面那一流蜿蜒上去的交错疤痕也没敢多看,就扭头把绷带缠在自己的铁管子上了。

我挥舞了两下,觉得用的挺顺手的,就有些着急去翻垃圾。

那小孩瘫在地上没一会就又被晒的一身汗,就算看上去一副快要中暑模样,他还不肯昏过去,就算是半眯着眼睛,也要死死盯着我看。

“那个,你还能站起来吗……”

“……”

小孩一声不吭。

我犹豫了一下,给他拢了拢身上破烂衣服,又把他的铁片塞到了他裤兜里,回头想把他丢掉的砖头给他拿回来。

然后没一会儿我突然发现这孩子居然被人扛跑了……

要不是那孩子肆力挣扎着想掏出铁片划那人的脖子又被打了两个耳光,我还以为他是被救走的。

我呆了一下,慌忙握紧砖头跟了上去。

扛他的人是个腿长的成年男人,他像是街上的行人一样跑的飞快,我远远缀在他身后,七拐八拐穿过了十几座大小垃圾山和几条开辟出来的隐蔽小路,随后没过多久,我还没瞅见他们就又闻见了一股血腥子味。

我心生不安,靠近的愈加谨慎,扒着插在地上全当栅栏的几块木头悄悄探出了个头。

那小孩因为还在试图挣扎又挨了拳头彻底昏了过去,男人扒了他衣服,看了眼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冷哼一声,就把他扔到了一块乱七八糟杂物堆起来的露天台子上,那上面铺了层破破烂烂的塑料布,原本的黄底颜色已经给彻底被染成了红黑色。

男人钻进了用铁皮勉强摞在一起的集装箱,过了一会儿,他围了个脏围裙,拎出了个塑料水桶和一把带着锯齿,有些生锈的刀子。

我目瞪口呆,连飞舞的苍蝇落到了脸上也没顾得上驱赶。

尤其是在看到那小孩手指还在痉挛抽搐着,那男人却毫不留情的划上去,我实在是没忍住头皮发麻,一瞬间还以为那些带着隐晦残忍的童话故事真的在我眼前上演。

我盯着男人对准肚皮的刀,在第一缕血线顺着那具并不怎幺干净的皮囊滑落时,我脑袋又像是被臭老头狠狠殴打了一顿飘忽忽,浑身像是着了火一样刺痛不已。

我恍惚之中又看见了幻像。

那孩子被开膛破肚,直到内脏全都被掏出来他才醒过来凄惨的喊叫,男人用粘血的手指挠了挠耳朵,俯身把他脖子扭断了。

我恶心不已,呼吸变的沉重,心中尤其是胃部却又蓦然升起一种诡谲的兴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出手,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幺,反正在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对着那人的两只眼睛扔出了我兜里那两颗漂亮的玻璃弹珠。

从六岁开始,爸爸就背着妈妈偷偷教我玩刀,除去前两次扔飘了,之后每次我都正中靶心,但这次我玩的不是刀,还分出了点体内老头的气缠在了弹珠上,所以投出去的东西完全变成了两颗小炮弹,一时之间我失了准头,没有一个正中靶心。

一颗击穿了他的鼻梁骨,卡在了他的后脑勺,另一颗则带着他的半只耳朵砸进了他的集装箱,发出了清脆的几声响。

那人应声倒地。

直到这时候,我还依旧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那种残留的兴奋也还在让我的指尖不停的哆嗦,我努力平复心情,又探头观察那边,不多时心中便又涌上了后悔的苦涩。

我小心的凑了过去,看着血从那男人脑袋下边流了满地,他嘴里小声惨叫着,凹陷的脸部上眼珠咕噜噜转着,拼命瞪大充血的眼睛试图看清我。

他擡手抓住了我的脚腕,手指却痉挛着用不上力气,我看着他蠕动身体,失禁,然后慢慢抽搐,呼吸衰弱。

我惶惶然移不开视线,心里想着这人怎幺能就这幺轻易的死了。

我脑海和情绪都乱糟糟的,恍惚着无数幻像又在眼前翻滚。

我看见那些关于这个将要死去的人原本应该存在的故事线,那些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故事以及过于潦草就要终结的结局,看着看着,我便实在忍不住心痛如割,总觉得把原本精彩的故事改成了一堆破烂的自己也好像就要随他一起死去了。

我难过的哭了。

台子上的小孩醒了过来,他茫然的看了看天,又转头茫然的看了看还在痛哭流涕的我,等身体终于恢复知觉,就捂住肚子上一道血线,踉跄着从台子上爬下来。

他捡起来一块石头干脆利落的把还在喘气的头砸了个稀巴烂。

幻像结束了。

小孩一瘸一拐的钻进了集装箱,等他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不合身的衣物,手里扯着两袋东西,一袋大的,一袋小的。

那小孩谨慎的把那个大袋子推到了我不远的位置,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把那个散发着食物香味和湿漉漉水味的小袋子扣在手里,走了好几步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我脚边那个带锯齿的刀。

最终他没凑过来拿。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我,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我又哭了一会儿,才灰头土脸的去集装箱找我的玻璃球。

我没找着,就又搜刮了一遍小孩挑剩下的杂物。

我拿走了那人撕了大半屁股和用来垫桌脚的几本书,几张贴在墙上的脏呼呼裸露女郎杂志海报,男人脏兮兮的枕头,看上去更顺眼一点,带着小黑云图案的毛毯,有些油腻的毛巾,一个缺口杯子,一小块肥皂,又掀掉了烂乎乎每条缝里都是不知名小黑虫的木头床板,找出了他藏起来的三包压缩饼干,一个已经过期5年的可怜水果罐头和两片未知作用的白色药片。

小孩给我的大袋子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几双烂鞋,我把穿不上的衣服和鞋一块挑了出来扔在了一边,把剩下的几件连同搜刮的东西全都塞进了我的破麻袋里。

我又翻了一遍确定找不到手纸,才犹豫着拿脏衣服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我走出门,凑到男人旁边,小心翼翼的抠出了我漂亮的玻璃弹珠,和那把锯齿刀一块在身上擦了擦塞进了裤兜。

我想了想,觉得他反正都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怪我无礼也不会再生气的揍我,就蹲下从他怀里摸了摸,拿走了他脖子上的挂坠和内口袋挂着的带铁刺和闪闪发光小链子的镣铐。

集装箱摆着的铁皮桶里浑浊的水还剩大半,孑孓浮动,上面还飘着一层灰尘和奇异的油脂,我喝不下去,又想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洗澡,就争分夺秒,愣是趁着那远处几人走到这里之前,用那半块肥皂猛搓头发和身体,匆匆洗了个战斗澡。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不顾湿淋淋就套上衣物离开,没翻过几座垃圾山便察觉到他们已经进了庭院。

一个人去检查了那人的尸体,一人在环顾四周,剩下一人走到我冲澡的地方摸了把地上还没干透的,湿润的水泊,又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冷不丁突然转头,直接把脸朝向了我溜走的方向。

我顿时一惊,便压下了心中那点因为肥皂气味勉勉强强的高兴,边跑边小心的绕开了镣铐的铁刺把它更紧的缠在了手腕上,又拆下了铁管上的绷带潦草缠了几圈,不让它继续在风中叮咣响。

那边三人交谈。

随后两人离开,一人开始追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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