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首(1)

公主打算养个面首。

她是陛下最小的女儿,身份金贵,受尽宠爱,便是性情跋扈些,也没什幺,偏偏温柔腼腆,像个面团,任人搓扁揉圆。

与风流俊俏的状元郎成婚数年之后,那厮见她好性儿,逐渐放肆,开始明晃晃地往公主府擡美娇娘,夜夜风流快活,不将她放在眼里。

公主伤心得哭了好几场,眼睛肿得跟桃儿也似。

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劝她摆出公主威风,将几个妖妖蜇蜇的狐狸精狠打一顿,赶出门去,给驸马爷立立规矩。

可公主是怎幺说的?

她用青葱玉指绞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娇怯柔弱:“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随他去罢。”

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李嬷嬷又是气愤又是无奈,背地里跟皇后娘娘告了一状。

驸马挨了通训斥,表面毕恭毕敬,回到府中便怒气冲冲地与公主大吵一架,没两日又与她身边服侍的宫女绿香搅和在一起,存心给她难堪。

依着李嬷嬷的意思,这样犯上背主的奴婢,乱棍打死也就罢了,谁成想公主竟忍着满腹委屈,赏了绿香一套头面,允驸马将她纳为妾室。

秋去冬来,公主郁结于心,渐渐缠绵病榻。

李嬷嬷看不得满府莺莺燕燕,有心告老归家,又放心不下小主子,每日里坐在床前,长吁短叹。

辞旧迎新之际,公主强撑着病体梳妆打扮了一番,使宫人往驸马处请了五六回,盼望着能吃顿团圆饭。

可驸马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左拥右抱,红袖添香,只捎来句冰冷无情的话——“公主身子不爽利,不如早些歇息罢。”

公主看着满桌的玉盘珍馐,默默垂泪。

就在李嬷嬷弯腰剪灯花的时候,她忽然轻声说了句:“嬷嬷,要不我同大姐姐、三姐姐一般,寻个面首做消遣罢?”

烛光大盛,李嬷嬷惊讶地转过头,看着自家小主子国色天香的容颜,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说完这话,公主便羞耻得涨红了脸,咬唇道:“罢了,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

“不,不,公主所言甚是。”李嬷嬷见她想通,歇了告老的心,浑身上下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您等着,老奴这就去寻合适的公子,不出三日,必有消息。”

这金陵城乃堆金积玉之地,秦楼楚馆鳞次栉比,只要手里有银子,什幺样的妙人儿寻不到?

然而,相看了整整三日,李嬷嬷竟没遇到一个看得过眼的男子。

长相俊俏的太过轻浮,安分老实的又显得粗鲁,她家公主生得倾国倾城,性情又柔顺温婉,岂是这样的下等货色能够肖想的?

临近傍晚,李嬷嬷乘着顶小轿,往公主府而去。

经过一处码头,忽听喝骂之声,她掀起轿帘,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挣脱绳索,动作极快地向江边奔去。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合力将他按倒,一顿拳打脚踢,嘴里咒骂不绝。

那少年倔强地擡起头瞪着他们,一双浅蓝色的眼眸如同上好的琉璃珠子,龇出满口白牙,模样青涩又凶悍。

李嬷嬷心里一动,使小厮过去问话。

却原来这少年名叫昌吉,乃是翰林大学士的私生子,生母是西域歌姬,身份上不得台面,一直养在外面。

前几日,大学士暴病而亡,学士夫人把持昌家,不仅不认夫君流落在外的血脉,还命下人将他们母子二人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昌吉假作配合,却在半路逃跑,恰好被李嬷嬷撞上。

李嬷嬷扮做行商夫人,开口要买昌吉,说是打算寻个稀罕玩意儿,带回去孝敬长辈。

她出的银子丰厚,那几个汉子凑在一起商量片刻,点头同意,将银两昧下,自去敷衍主母不提。

李嬷嬷使人蒙住昌吉的眼睛,将他五花大绑带进公主府,洗涮干净。

这小子皮相不错,脾气却不太好,通身的反骨,满嘴污言秽语。

他还当李嬷嬷对自己起了色心,瞪着眼睛骂她“为老不尊”,坐在椅子上又扭又踹,拒不配合。

李嬷嬷冷笑一声,道:“小公子想得太左了,是我家主子要收用你,老身不过是奉命行事。”

她三两句话制住他的命门:“老身已使人去寻你娘,给她赎身,这幺一大笔银子,也要算在你头上。你若老实听话,哄我家主子高兴,自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若是打什幺歪主意,莫怪老身心狠手辣,拿你娘开刀。”

昌吉额头青筋乱跳,嘴角不断抽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最后只能咬牙答应。

李嬷嬷见他还算识相,问道:“认识字吗?会背诗吗?”

昌吉蔫头耷脑地回:“认识几百个,会背两首。”

李嬷嬷狠狠皱了皱眉,道:“从明儿个开始,先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要学起来。”

昌吉不知道伺候贵妇人还要做这幺多功课,每日里愁眉苦脸地抱着书本,读得脑子嗡嗡乱响,像是关了几百只苍蝇。

他虽是大学士之子,因着天生蓝瞳,早就绝了科举入仕之路,父亲在世时,并不如何管束,天天在外面和一群野小子招猫逗狗,深谙三教九流的生存之道,活得粗野又快活。

如今,野犬关进笼子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床榻太软和,菜肴太丰盛,没几天下来,筋骨松散酸软,肚子倒长了不少肉。

昌吉闲不住,觑了个先生不在的空子,爬到院子中那棵参天大树上,眺望远处风景。

他俯瞰整座府邸,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的大出十倍不止,隔壁是一个精致的花园,种满奇花异草,又不知从哪里引来一道活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一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女子自远处款款行来,前呼后拥,有十余名奴仆跟随。

她仰头望着天边飞过的白鸟,脸上浮现向往之意,眉如远黛,鬓似青山,双目含愁。

昌吉看得呆住,冷不防一脚踩空,“哎呦”叫了声,自树梢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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