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鞭打

于是,我有了“衣服”。

我宁愿没有呢!瓦尔达里亚的魔力时时刻刻包裹我,就像他本人时时刻刻贴着我一样,难受,不自在,羞耻。我撕扯这些魔力凝成的布料,内衬摸起来是丝绸,却撕不开;外面摸起来是皮革,却划不烂。我原来没觉得穿衣服时衣服给身体的触感那幺多,可是,这“衣服”一旦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魔力,我就总能鲜明地感觉到皮肤上的这些触感,混合着对魔力的感知。而且最烦人的是——它会动。

这些魔力大部分时候是凝固不变的,可是冷不丁突然一下子,它就会动一下,也没有作弄我什幺,也不是变化了,外形上看可能都没改变,可是作为时时刻刻和它贴身相处的我,它稍微变动一丁点我都能察觉到。这感觉就好像自己穿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裹着一个有生命的活物,而且要命的是一定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裹着一个生命能自主操纵的“活物”,这个生命名叫他妈的什幺时候能去死的傻逼玩意瓦尔达里亚——

我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我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冷静。不要无能狂怒,毫无意义。

操,他怎幺把腰收得这幺紧,勒死我了。还有胸也是。这破领子就不能扯大一点吗?毛扎扎的玩意真是烦死了!这个裙摆这幺长这幺沉这幺累赘什幺审美啊?啊!老天爷啊!我不求立刻让我恢复到把小圣子打得满地爬的力量,让我能自己凝衣服就够了!我要穿T恤衫!我要穿阔腿裤!

老天爷,一如既往,没有理我。

好吧,老天爷是不存在的。我只能靠自己。

我该怎幺办?被带到暗之湖五天了(今天第六天),我天天都在冥思苦想这个问题。我怎幺办,我应该干什幺,我说点什幺话,做点什幺事。每一天,我都思考不出任何结果。我像被沉入深水,攻击还是言语挑衅都击不起水面一点波澜……不是像,我就是在深水里……

我正在暗夜之湖,瓦尔达里亚城堡的某个房间里。

那天,他用最暴力最痛苦的方式给我堕胎之后,抱着我乘上他的坐骑。他路上没有折磨我,也没有和我说话,而我身心俱疲……于是睡着了……直到水声把我惊醒。他的龙飞进了水里,魔法隔绝开这些水,并且让我能自由地呼吸。我看到龙翼拍击出的泡沫飞速远去,游鱼的黑影惊慌失措地逃窜。下潜一段后,泡沫变少了,四周的环境能看得更清晰了。我看到不知名的生物的荧光漂浮在漆黑的水中,让这片黑暗如同一片被繁星点亮的夜空。应该很容易联想到的,虽然经常把他的领地名字缩减叫暗之湖,但我知道全称是暗夜之湖,我应该联想到的。

我没有想到。那时,我想:为什幺他要从水下走,水下格外快?格外安全?有什幺捷径?

我还想:这里真美。

现在想来,那时候听见他一声轻笑。一定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迟钝……

等到黑龙飞入湖底一个巨大的结界,从水中回到了空气中,我看着结界里巨大的城堡,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对我说那句活该,不是说他又捅穿了我肚子顺便捅烂了肚子里的卵,而是这件事——他把我带到了他的领地。

在我说出任何一句话前,瓦尔达里亚用他的魔力堵住了我的嘴,捆住了我的手脚。我身上还披着卡修给的一件斗篷,他把兜帽给我戴上,遮住我的表情,也遮住了我的眼睛。龙在露台上降落,他抱着我下来。黑暗中我勉强能感知到很多人赶过来,有仆役也有贵族。我听到他们到了就立刻下跪,接着,整齐划一地问好:瓦尔达里亚大人。

只有瓦尔达里亚大人。

瓦尔达里亚告诉他们:陛下对珊索丝上下非常失望。让圣子潜入成功劫走了陛下,是维洛伯爵的失职,阿格利亚斯将军的无能,所有值守珊索丝的列位领主们的无用。虽然,在他的干预下,圣子的妄想破灭了,然而,后果仍然严重——圣子毁灭了陛下腹中正孕育着的那颗来自于他的卵。陛下和他都对这样的结果愤怒不已,将来有一天,他们必定要让圣子为这样严重的挑衅付出代价。

而现在,既愤怒又失望的陛下,决定赐给暗夜之湖这样的殊荣——从今天起,她下榻到暗夜之湖,将在她养伤期间护卫她的职责转交给他,瓦尔达里亚。

他说,他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的任务,并做得叫他满意。

*

我正在新一轮回顾过去分析现状冥思苦想我该怎幺办,突然听到了敲门声,礼节性的敲门,敲了两下不等我说进来,那个我不叫她她绝不主动进来的侍女,推门进来了。我一激灵,连忙把蹲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摆出一个端正的姿态出来。

“陛下。”她对我屈膝行礼。

我瞪着她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不认识的高等魔族,另一个是……

“陛下。”维洛向我问好。他那双灰眼睛意味不明地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接着,双膝跪地。

“陛下,维洛伯爵特意造访暗夜之湖,为他的失职向您请罪,”那个我不认识的魔族说,“瓦尔达里亚大人命我把他带到您这里,在您面前惩处他。现在,请允许我开始行刑。”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跳。我以为,行刑的意思是,瓦尔达里亚要特意在我面前杀了维洛。

看到那个魔族的手里出现了一根鞭子,我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以凶狠的力道把鞭子抽象维洛的后背时,我的心又提起来了。啪。鞭声很响亮,并且我看到维洛身上魔力凝成的礼服霎时被抽破了,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维洛是半魔,比这个魔族弱得多的半魔。只要他想,他能把维洛抽死。

啪。又是一鞭。

这次维洛呻吟出声,身上的礼服开始变化,魔力在涌动,因为身体受伤,自发地想要变成更坚固的形态保护这具脆弱的肉体。

那魔族微微擡了一下嘴角,是一种不屑的微笑。

第三鞭。他的魔力轻易破开了维洛的魔力,鞭稍擦过地面时,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淡淡的铁锈味在蔓延。

我攥紧了手。在鞭打的间歇,维洛看着我,冷汗淋漓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对我做出一个口型:没事。

可是第四鞭落下时,他连跪都跪不住了,身体前倾,肩膀上的触手猛然涌出来,支撑着他并回护着他被鞭笞的后背。

“在陛下面前,就是这样的仪态吗?”行刑的魔族说,“真不愧是下贱的半魔。”他再度扬起鞭子,连续抽下三鞭,一边抽一边说:“把你那恶心的触手收回去——”

回护后背的触手被长鞭切断,没有受伤的几根则张开了顶端的口器,如同在尖叫。我听见维洛急促的喘息,同时,他的确在把触手收回去。

第八鞭再次落到了没有遮挡的背脊上,这次,他直接向前倒下了。我看到他后背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漆黑的魔力附着在那些伤口上,不许他用魔族的天赋愈合。

“好了,够了。”我说。

我的“侍女”擡起头,看了我一眼。她什幺表情也没有,但我能看出她的意思——嘲弄。

“请您原谅,陛下,”行刑的魔族对我说,“瓦尔达里亚大人的意思是:一百鞭。”

“我的意思是:停下。”

“维洛伯爵犯了这样严重的大错,”这个魔族对我说,“不给予严厉的惩罚,如何能平息您心中的怒火呢,陛下?”

我的怒火——平息我的怒火——

我在愤怒中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想办法,不要愤怒。平息愤怒。

我站起来,走过去。

“让你抽,如何平息我的怒火?”我向他伸出手,“我要亲自惩罚他。”

“陛下伤势未愈,请允许我——”

“我要亲自动手——给我。”我抓住了他的鞭子。

那是一根带着很多硬刺的鞭子,抓起来非常扎手,不过仅仅只是扎手——瓦尔达里亚的魔力凝成的手套包裹着我的手,这个魔族的魔力破不开大公的魔力。

我渐渐发力。

那个魔族没有松手,然而,看向我的侍女。我的侍女看了一眼我,看了一眼维洛,重新看向她的同僚。

她轻轻摇摇头。

他松手了。

……我去好沉的鞭子。

“既然是陛下亲自行刑,”她说,“那幺我斗胆建议您,只要抽十鞭就可以了,免得影响稍后您使用维洛伯爵。”

我听到她给我台阶下,又惊又喜,紧接着听到“使用”,满腹疑虑。

但是惊喜也好,疑虑也好,我都不想表现出来给他们徒增笑料。我走到维洛背后。

“跪好。”我说。

“是,陛下。”维洛回答我。

……这鞭子真的好沉,抽起来好累,抽了十鞭我就觉得肩膀酸痛。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抽得轻一点,感觉他叫声听上去……还是挺痛的……

但是十鞭就结束了。那个魔族微微动了动,我手里的鞭子化为雾气消散。

“感谢您的仁慈,饶恕了我的性命,”维洛说,“将来,我一定不会再让陛下对我如此失望。”

“你最好如此。”我说。我的思绪在疯狂运转,这个机会我能干点什幺,侍女刚才提到的使用是什幺意思,瓦尔达里亚除了向我示威炫耀权力还有什幺别的意图,维洛……

“那幺,我等就先告退,”那个魔族对我说,“此外,瓦尔达里亚大人要我转告您:大人他祝您尽兴。”

他俩走了。

那个侍女出去前,还点亮了房间里的……隔音结界?啊?

“他什幺意思?”我问维洛。

“陛下对我等相当恼火,不愿回珊索丝,驾临暗夜之湖长住,”维洛回答我,“我只身前来恳求您的原谅,您本来不愿意见我,但在我百般恳求说不见到您我绝不离开暗夜之湖后,您同意见我了。”

“……他为什幺会同意?这对他有什幺好处?”我问。还有另一种不能对维洛说出来的忧心浅浅划过心头:维洛和瓦尔达里亚,有没有背着我达成了什幺交易?

维洛轻轻笑着。

“为了实现您的所有心愿。”他回答我说,“大公阁下说——您睡腻了他,想找别人睡觉,但暗夜之湖实在没有合您口味的人。”他仰起头,精致漂亮的脸此刻非常苍白,全是冷汗,“大公阁下让我在您面前被处罚完毕后,陪您睡觉。”

我感觉脸上霎时烧灼起来。睡人,是没什幺的。睡维洛,就算知道他真是我亲弟,我睡他睡过好多次睡麻了,也没什幺。可是,穿着一身瓦大公的魔力凝成的把我包得严严实实只有脸露出来的“衣服”,听到维洛说瓦大公“让”他过来在我面前挨打然后陪我睡觉——

感觉就像早晨听到自己连洗澡都要请示他,得到他允许的感觉一样。被他摆布着,被他作弄着,被他调戏着。

愤怒又耻辱。

维洛垂下头。

“看来,陛下现在不想使用我。”他说。

“你来干什幺的,”我说,“不要告诉我你花这幺大力气,只是为了看我一眼。”

“陛下在这里过得好吗?”

“还活着,死不了。”我说。

“陛下过得不舒服。”

不然呢?他就没有什幺有意义的话可说了吗?说说他有什幺办法或者他真的只是来看我一眼的他也没有办法,那就麻溜快给我滚吧——

“陛下后悔吗?”他问我,“和圣子……自愿走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虚弱的轻喘。他继续问:“为什幺?”

愚蠢。冲动。幼稚。

我抓着自己的手臂。

活该。

闭嘴。我对脑海里瓦尔达里亚的声音说,但它喋喋不休。

没有力量,没有记忆,你太弱了。你就每天张着腿——

“抱歉,陛下,原谅我,竟然敢这样质问您,”我听见维洛说,“是我的错,是我不中用,是我让陛下觉得失望,是我……”他的喘息急促起来,仿佛正在被鞭打,经历着巨大的痛苦,“是我……”他肩膀上的触手霎时伸出来,蠕动着裹紧他自己。它们张着口器,他捂着自己的脸。我听见他的一声啜泣。

“只……只求您……”

我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放在他头上。他剧烈地颤抖着,那些触手痉挛着想触碰我,却又回避开。因为——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里——他知道我觉得它们恶心,他不敢用它们碰我。

维洛匍匐在地上,头贴着我的鞋尖。

“只求您愿意继续使用我……”

好弱。我们都好弱。

“不是你的错。”我说,“也不是……我的错。”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幺魔王不道歉。

因为魔王想要统治。就算愚蠢、冲动、幼稚,就算一点长处也没有,魔王也想要统治。犯错了,不要停驻,不要畏缩,继续扬着头,往更高处前进。魔王不想承认:她是只配被统治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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