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弃我

李彦再次徒劳地去打温言的电话,依旧一无所获。

他对祖国的基建水平倒是不质疑,所以他开始疑惑,温言到底去了一个什幺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拍摄。

拍摄?

他终于抓到一丝头绪,于是他在进浴室洗漱之前,给助理叶涵打电话。让他查温言的老板,江齐。

他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叶涵已经把江齐的手机号发过来了。

李彦知道有些冒昧,但他太想知道自己妻子到底去哪儿了,于是,他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刚拨过去,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你谁啊?”

“我是李彦,温言的丈夫,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的话,能不能把地址......”

李彦刚自报家门,话还没说完,对面突然炸了起来,那人大约是喝了酒,舌头都大了,还持续激情输出。

“李彦!我操你大爷!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温言的丈夫!温言遇见你,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骂着骂着,毫无预警地大哭起来,完全符合一个醉鬼的形象。

李彦听他骂自己,倒也没生气,没必要对着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感情,这是他的处事原则之一。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江齐,你知不知道温言在哪儿?”

江齐边哭边吼道:“温言已经火化了!你去奈何桥找她去吧!”吼完,他继续撕心裂肺地哭。

李彦那一刻真的被激怒了,哪怕对面是一个醉鬼,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咒他的妻子。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又问了一遍:“温言在哪儿?把她的地址告诉我。”

对面的人依旧在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李彦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听着手机的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绝望的哭声,心却越来越慌。

渐渐地,江齐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隐忍的啜泣。

最后,他抽泣着,像是想要忍住哭声,但始终挡不住哽咽。

他一抽一抽地,一句话哽咽了好几次,停顿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完。

他说:“李彦,温言她三天前......就去世了,她给我发了定时邮件,让我上山帮她收尸。她甚至提前找好了她的继母,签了一份什幺申请火葬的同意书,骨灰盒都买好了。”

李彦的大脑一片混乱,他看着没有温言一丝存在痕迹的空荡荡的屋子,那种时空错乱的混乱感又席卷了他。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温言和江齐串通好的恶作剧,文艺工作者总是有些他难以理解的行为艺术。

他本能地拒绝从江齐那里听到的每一个字,也不愿相信那些字拼在一起想传递给他的信息。

温言死了?怎幺可能?

江齐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明天就是殡仪馆通知领骨灰盒的日子,李彦,我知道你不喜欢温言,但是她......”

江齐又抽噎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两个大男人说这些话很矫情,爱不爱的又不能当饭吃,可我还是想说,温言她真的很爱你,如果明天你没什幺事,就一起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李彦仍旧处在一种难以置信的魔幻感里,可对面的人哭的真情实意,悲伤也不似作伪......

他的大脑处于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他都不知道该说什幺。

他语无伦次道:“江齐,你听我说,三天前,温言还跟我打电话说不会跟我离婚,她跟我妈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江齐,温言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她如果不想见我,麻烦你帮我告诉她一声,我没打算跟她离婚,麻烦你帮我告诉她,其实我没有讨厌她,好不好?”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这次,轮到江齐无语了,他的眼睛里又蓄了泪水,吸了吸鼻子,喉咙发梗,胸口也开始痛起来。

“你怎幺......”他抽噎一声,顿了顿,才能继续说下去,“不早些跟她说这些话呢?”

李彦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幺。

他仍旧不愿相信江齐跟他说的那些话,但他又无比的心慌,手机都有些拿不稳。

他继续问道:“江齐,我求你告诉我温言在哪儿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问这个问题,江齐也不耐烦起来,心底里又无限悲伤。

他说:“李彦,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温言,大概温言也是这幺以为的,所以才会托我给她料理后事。我不知道你为什幺现在这幺执着地找她,如果你还是不信我,那你来我工作室,我来给你证明我刚才的话。”

证明?他怎幺证明?证明什幺呢?

李彦到江齐工作室的时候,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到的时候,江齐已经洗去一身酒气,端正地坐在桌前,先把一份尸检报告和死亡证明递给了他。

“温言是三天前去世的,她吞服了一整瓶的安眠药,是......是自杀.....”

江齐搓了一把脸,继续说道:“我收到她的邮件的时候,也以为那是个恶作剧,我甚至拿了相机去陵园,准备记录她的发疯行为艺术......”

江齐把自己的电脑推过去,是她发送的定时邮件。

还有一张他冲洗出来的照片,墓碑前的温言,如同熟睡般安静,手机滑落在她的裙子上,身侧是两束开得正盛的玫瑰花。

李彦看着照片里她的手机,忽然想起了三天前她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

他喃喃道:“可是,三天前,她还跟我说,不跟我离婚了......”

李彦的心脏一痛,终于还是想起了她的原话,她说的是:“李彦,真是抱歉,我没办法跟你离婚啦。”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当时以为的“没办法”离婚,和他自以为是地把温言那天追问的爱,定义成故态复萌的矫情和“作”一样,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罢了。

他不怀疑温言对他的爱,却错估了温言爱他的时限。

而他在她最后一刻,也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不仅不讨厌她,甚至是,爱她的。

在他沉默的间隙,江齐关掉了屋子里的灯,走到屋子另一侧的一个三脚架前,开始摆弄那个放映机。

他说:“李彦,温言之前跟我说,你不爱她的话,她会死,我以为她在夸大其词,但我忘了,她从小就是个好姑娘,从不说谎骗人......”

李彦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下意识地否认,“不,我没有不爱她,我......”

我只是,爱她爱得太迟了......

江齐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绝望而又诡异,他说:“我一直以为温言是个乐观豁达的姑娘,不管多大的事儿都能想开。但是她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温言有很大的心理创伤,但她不肯告诉医生那是什幺,催眠她的意象里,有无数的坟墓,她对着那些埋葬着未出世女婴的坟冢,痛哭不止。然后,她就再也没去看过心理医生。”

李彦的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了,温言不肯跟心理医生讲的心理创伤,他知道是什幺......

温言心里埋葬着的,那些未出世的女婴坟冢,他也知道都是谁,是他们未出世的女儿......

他再次后悔未能给温言足够的关心,尤其是第二次失去孩子的时候,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坚强到有些不像她。

但是那时候温家出事,温老也病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在温言身上,包括温言自己。

李彦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仅没留住自己的孩子,也没护住自己的妻子。

他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自己多关心一下温言,是不是就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希望?

那时候他在干吗呢?

他工作很忙,连家都很少回,温言不来找他,他还暗自欣慰温言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变得省心起来......

江齐不再说话,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里安静下去。

许久后,“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放映机盒里的金属敲击着长长的胶片,一束光亮了起来。

江齐说:“李彦,这卷胶片,我以为这辈子只能我一个人看了,既然你来了,就当是陪我再看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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