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岭在屋檐下站了会儿,望着雨势渐小,水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静默良久。
这里是民宿的后院,当初为了设计出自己满意的院落,姜眠好几次动身去姑苏城。那时值夏,她着一身梨花白倒大袖的开叉旗袍,束发插一支珍珠攒白贝的梨花流苏簪,擡首展颜,舒颦浅笑。他就像流萤飞火,甘愿沉沦至此。
而姜眠终究日渐清瘦,他掂量几番嘴边的话转了几轱辘,还是下定决心,今夜一定要说出来。
裴玄岭回屋时,绣着织金云朵与白鹤的屏风后,姜眠已经苏醒。没有开灯,稍显昏暗的天光里,她倚在窗前,若有所思。
“阿眠”裴玄岭轻声唤她,她睫毛一颤,从混沌的思绪里清醒,擡头看向他,脸上显出聆听的神色。
她刚刚睡得并不安稳,隐约听见有人电话。她又何等聪明,隐约猜到是和裴氏继承有关。
答案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已经没有心力去泛滥出一丝感动。她不知道该拿什幺去面对这个四年来对她无微不至,事事亲力亲为,抛下一切来到她身边的男人。
可是裴玄岭对此只字不提,他缓缓单膝跪下,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眠,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姜眠没想到是这事儿,略微一呆。裴玄岭以为她反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开始解释“我我会一直在的,阿眠,我…我你要是不情愿,咱们就不…”
“为什幺不去?”姜眠仰起脸,微微笑起来,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亲昵得像个孩子,“我去,阿岭。别担心,我知道你在。”
姜眠夜里依旧是失眠。裴玄岭因为民宿与品牌方合作的事难以推脱,所以下午留了前院帮忙打理民宿的小姑娘陪她解解闷,便赶往沪市。
小姑娘性子开朗,又爱絮叨,说前院的枫叶红得像艺妓手里鲜妍的扇面啦,又提起这些日子有个包场的贵公子,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多漂亮啦……
姜眠撑着下巴盈盈地望着小姑娘笑,她虽没怎幺听进去,但不妨碍她爱听。她给小姑娘点茶递碗,动作行云流水。小姑娘说得起兴也没觉得有什幺不对,高高兴兴接过那只志野陶茶碗,喝一口解解渴,然后继续讲着或无聊或有趣的杂事。
夜深了,等小姑娘也揉着眼睛进了客房,四下回归寂静。姜眠的笑容冷淡地完全褪尽。这些年她反复思考,继续活下去的目的什幺。她一直觉得,自己一身轻巧,最是分得清手段和目的,所以了无牵挂。前半生最开始,是立志不让陈万江得逞,然后是想要尽快赚到足够多的钱,捐给福利院一部分,然后自己留一部分去做想做的事也好,去旅行也好。
等这些一一都实现,面对生命剩下的漫长岁月,她第一次感到无从下手。
“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裴玄岭脸上的神色让她不忍拒绝。那有何不可呢,她对自己说,既然生命因一次又一次的恩典眷顾重生,虽曾苦难凝重,但到底还是该试着往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