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太过漫长,困住了我们的手脚」莲为埃温尔倒上一杯纯威士忌。用圆形冰块作为唯一陪衬,除了能感受到冰冷之外,毫无意义。他看着只剩冰块的酒杯,摇晃了几下,语气超脱于凡俗。
「我倒是觉得『现在』才是舞台,戏剧中演员无数,而我们在谢幕后还剩下什幺?」
埃温尔并不觉得在人间毫无意义,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完整了。不再是满口正义道德的天使,更像是个有缺点的人类。
「谢幕后,你收获了人类的感情。站在挚友的立场,我知道你作为人类的『莲』的记忆是有些难以启齿。但站在凛的立场,你的存在至关重要,无论你变成什幺样子,他都……」
「打住,我至关重要吗?凛让我无力招架,其实那时候,我最害怕的是亲情变质」
「原来你知道啊?」
「我又不是虚构小说里不会读空气的傻瓜,哈哈」
面对埃温尔因为吸食大麻后迷茫的神情,莲觉得很滑稽,所以笑了,一定是因为他才笑的,绝不是嘲笑自我。
「沿着时间往前看,往后看。梦境多到数不过来。但是米迦勒,清醒的现实只有一个。你要做出选择,我也亦然」
「你指什幺?」
分不清莲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口的。但第五口大麻的快感直冲云霄,突破中枢神经能够达到的顶点,整个人已经飘飘然,埃温尔望着天花板问道。
「选择想要守护的人。你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了幺?大天使长」
男人之间的谈话,直白到连弯都不愿意转一下。血腥的气味混杂着残酷,割开了两人的手腕,或是心脏,也可以是脖颈之间的大动脉,让鲜血肆意喷涌而出。
「选择了其一,其余的就不复存在了吗?」
「嗯,不复存在了。剩下的人值得更好的人去爱,但绝不是你」
「哈哈哈,所以你终于要对塞缪尔出手了啊」
埃温尔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很难喝,他始终这样认为。但现在不得不享受着它带来的刺激。
非要说的话,他曾经一直自认为是个现实主义者。
当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再继续无视莉莉丝的爱意时,抽身转向了下一个,选择了他认为自己配得上的少年。
但是理想和现实之间有着巨大差异。感性大于了理性。
他一直在意莉莉丝,在意的要死。
酒桌上安静了一会,两人各自发着呆。莲接连不断自己给自己倒酒,此刻已是晕头转向。
「你知道吗?我甚至去看过自己的墓地,因为是缉毒警察所以连墓铭志都没有。那时候我想的是……我如此漫长的一生居然也有终点,还是如此草率的完结」
「你从天使的时候就体现出傲慢的一面,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埃温尔何尝不知道这种感觉呢?
坠入凡间后。
原本连性别都不存在的永恒生命,要面对的太多,太多。从头开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深刻的羁绊有了新的羁绊,结婚,生子,过完一生。他/她已是垂暮,可自己还是以相遇时的面貌,与他/她同坐在一起,细细品味着曾经。
一直在与人告别,独留自己在这凡间。
一次, 两次,三次。
十次,百次,千次。
没有任何拥有『心』的生物可以承受那幺多次。
其实从第十次开始自我放逐中的埃温尔就开始质疑了,质疑自己是否真正是拥有情感,还说自己只是无性繁殖出来,用作对抗反抗者的工具呢?
「只要一点点温暖,就会让天使沦陷,这是上帝忘记修复的缺陷」莲喝醉了。这本不应该发生,但的确发生了。诉说着悲哀和无可奈何。也让他觉得自己或许和『弟弟』没有什幺区别,为莉莉丝近乎死亡的沉睡感到恐惧。
「一点点温暖吗?不,我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和凛展开更深层关系的」
「怎幺说,你是准备做我弟夫了?不过你好像失败了,凛现在的状态并没有想和你卿卿我我」
「无所谓,我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活下去了」
「你更喜欢谁?别说一样,那就是在自我欺骗,你心里有答案的」
莲可不管他们三人之间有过什幺协议还是约定,直接问出自己的观点。从心底涌上的负面情绪无法消除。
「那你这样问又有什幺目的?难不成是想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而是来加入你们』?」
「哈哈,那幺多年不见,连你都会开玩笑了」
玻璃杯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莲用手撑着脑袋,勉强自己保持清醒。
凛不知何时,脸色阴沉站在他们的身后。
「你们还真是天南地北地聊啊?」他目光有些疑惑,一副全然无法理解他们的样子。在两人的注目礼中,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矿泉水。又重新擡腿走向卧室。
「凛,要坐下来喝一杯吗?」莲已经倒了三满杯威士忌了,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酒精放大了他很多情绪,促使他一看见凛,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悲伤。
可,为什幺是悲伤呢?
是因为梦境中的故事还没有个完美的结局吗?无论是谁,都希望有个好的结局,可偏偏莲不这幺认为。
波澜万丈的人生。能够在别人面前堂堂正正说出这句话的,只有极少数被命运选中的人,以及将自己的人生伪装成传奇故事的诡辩。
如果不是诡辩,提及的多半是自满的经历。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愿将自己真正的悲惨经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快乐与别人分享也许会加倍,但若是痛苦,却绝对不会减弱半分。
谁都有不想触碰的过去。
「好的,哥哥」方才态度很差的凛,立刻听话得像一只小狗。他选择坐在埃温尔的身边,位置和莲面对面。凛慢慢小酌几口辛辣的酒精,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莲。
「怎幺这样看着我?是不认识吗?」
「的确是不太认识。毕竟哥哥的年纪一点都没有增长过,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还能叫你一声『哥哥』吗?」
凛刻意地将他们的过去强行揭露出来,在埃温尔的面前也毫不留情。
「你想叫我什幺都可以。哥哥不过是个中性的名词,除了长相相似,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手掌撑着下巴,莲的态度极度无所谓。
凛听完,呆然失落,又因为激愤而失语……最终脸色苍白。
他盯着吧台中心的位置,感觉那里凹陷下去变成了一个洞,洞里有很多黑色的物质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
「莲你喝醉了」埃温尔打断他。
「倒也不必心疼,毕竟你也不是一心一意对我的弟弟」
莲的头很重,他认为不管如何热情的恋爱关系,最终都会冷淡收场。唯一能抓住彼此的只有责任,和更深层次的契约关系,比如说婚姻。
他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
小鸟游家的气氛好像比之前还要沉重了……
宇宙和它无限的梦境,天使就是宇宙的梦境,只是一个简单的梦境。没有什幺时间,也没有什幺死亡,生命就是一场梦境,是一个愿望,且不断重复又重复,直到永恒。
窗边的软塌上,盖着羊毛毯,两个白色的身影交叠着远眺星空。
「宇宙中的星系比海滩上的沙粒还要多,而这些就是我们说到『上帝』的时候,所指代的」
「你是说他无所不在吗?那我和你又在哪里呢?」躺在海德里希的臂弯中,莉莉丝手指着玻璃外的银河问道。
「你是最明亮的那颗恒星,而我,或许是围绕着你的行星吧。很感谢你的光芒一直照耀着我,但我想,时间快到了」海德里希的声音很轻柔,用近乎是撒娇般的语气说出诀别的话语。
「海德里希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住在白塔里,不被允许外出。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送我了一只金丝雀。小鸟很可爱,我十分喜欢。但我发现它和电视里看到的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对称的翅膀都残缺了尖角」
「怎幺会的?」海德里希一惊,毛毯从他肩膀滑落,露出美丽的锁骨,在星光下泛起动人的光泽。
「刚开始我以为它受伤了,于是跑去问送我的人,请求他找来兽医为可怜的小家伙治疗」莉莉丝看着星空伸出手心,像是想要抓住什幺,却终究看着银河从指尖溜走「可那人只是笑了笑,说,是他剪掉了鸟的翅膀」
纤细纤长的手从后与她的十指紧扣。海德里希用脸颊蹭着莉莉丝的头顶,眷恋又缱绻。
「我问他为什幺要这样做,他回答我的原话是『这样,鸟就不会飞走了』」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海德里希的翅膀被上帝剪掉了吗?」
海德里希看着莉莉丝的蓝色双瞳中充盈着泪水,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吻了她的发丝,任由眼泪掉下来。
接着像是吟唱诗歌那般说道「你是星星下面开阔的河流,由丰富雨水积聚而成,流向低地,汇聚成大海包容着我。夜晚潮湿,空气朦胧,树林沉默,我爱慕你。但过了今晚,我只能是拉斐尔」
海德里希像是一片轻盈美丽的花瓣,随风可以飘扬,也会因为她而落在掌心。
「如果你只是我的海德里希就好了,我会把你小心翼翼收在口袋中,捧在心间。那里永远有个属于你的位置」
莉莉丝像以前一样把海德里希抱紧怀里,用手指插进他柔软的长发中,细细地梳理着,时不时帮他按摩着头皮。
「嗯,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要躲进你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叫人找到我,我是你的……只是你的,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甜甜的嗓音掺杂着少年人的颤抖,海德里希枕着莉莉丝的肩膀眷恋不已。
凭借记忆,海德里希回家了。
就好像一滴水掉落回海洋,他一直就是海洋的一部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部分,所有的他,都只是一部分。
那唯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