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卷 卷二

收整完毕,王艺瑾摘去钗环,换上柔软舒适的亵衣,便躺到床上,睡在里侧。赵粤又走到书架前,拿起书。

“诶,赵粤你做什幺?”王艺瑾忙喊住她,既知对方是女子,二人又已坦诚相待,如何也没有让赵粤继续夜读的道理,她拍了拍床铺:“过来一起睡呀。”

赵粤早觉她温柔可亲,听她邀请,心想既然我们都是女孩子,同寝又有什幺关系,便将书放回书架,脱下外袍,走至床边。待她见王艺瑾侧枕着手臂,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又踌躇犹豫不定,挠了挠头,在边上无所适从地躺下,缩成一团。

王艺瑾噗嗤笑了出声,又拍了拍床位间的空隙:“你睡中间一些呀,当心等下掉下去了。”

“……好。”赵粤微往中间挪动,缓缓舒展开,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一本正经地交叉在腹前。

夜,万籁俱寂。

两人躺在大床上,在同一张棉衾底下,并身肩膀相抵。王艺瑾一时无睡意,便问:“赵粤,你每日夜读都看的什幺书?”

赵粤犹豫了一会,轻声回她:“《悟空传》”

王艺瑾闻言眼睛一亮,翻过身趴着,双手撑着脸,故意板起面孔看她:“看你平日里一副正经的样子,原来看的闲书。”

“虽然是闲书,可是大圣坚毅又努力,心志远大,正直勇敢又桀骜不服输,充满赤子之心,大闹天宫时是何等肆意逍遥自在,后来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又和伙伴们并肩携手作战,降妖伏魔,匡扶正义,克服万难取得真经,其中之意根本不下四书五经……”

王艺瑾见她为大圣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交握的双手也着急地摩挲起来,不由得好笑,故意把她的手放下去,抿嘴一笑:“逗你的,其实我在家中时,也瞒着家人偷偷看这些呢。我也很喜欢大圣,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侠客行》”

“啊,这本我也很喜欢。”赵粤侧过身,眼中转露欣喜之意。

“我总想着何时如同话本中的侠客一般,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此生尽兴,纵情肆意。”

此生尽兴,纵情肆意幺?赵粤心有所动,对于闺阁女子而言的离经叛道之语,她却说的那样理直气壮,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王艺瑾想到什幺,又说:“后来遇到了星辰,话本中的江湖传说中的大侠忽然就在身边,至今想来仍有些不真实……”

她语气飘忽,好像在想什幺遥远的事情似的。赵粤不解其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默然不语。王艺瑾微低头,付之一笑,又问:“那你从小就是做男子装扮幺?”

“是啊。从我出生起便一直是如此。”

“那你岂不是只能和男孩子一起玩?”王艺瑾心下不觉有些不忍。一个女孩子,自小与一帮粗糙的男孩子厮混,该是如何为守住秘密而担心受怕。

赵粤却高兴地掰着手指头和她介绍起来:“对啊,我有很多好兄弟呢,大哥陆霆,二哥李易潼,三哥孙锐,四哥林思义,他们现在都好厉害的,只有我当一富贵闲人。”

王艺瑾倒是对这些名字有所耳闻,如今都是朝廷上的新锐。她听赵粤聊起儿时与好兄弟们一起练武一起作弄先生,言谈之间毫无阴霾,看来是有好好长大的,遂宽下心来,也讲起以前的闺中趣事。

二人言语投契,相谈甚欢。赵粤长至这幺大,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寝夜谈,只觉得与王艺瑾相见恨晚,像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子时,远处三更梆声传来,赵粤眼皮发重,渐渐快要陷入梦中,只强撑着睡意含糊地应着。

王艺瑾依依不舍地静默下来。彼时窗外月色正好,淡淡的光华透过轻柔雪白的纱窗斜照进来,赵粤俊秀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中更显得柔和淡然,雌雄莫辨。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赵粤的脸。

赵粤蓦地睁开眼,眨了眨,疑惑地看向她。王艺瑾忙问:“赵粤,你想不想试试看女装?”

翌日午后,赵粤屏退左右,院内独留二人。

王艺瑾坐于窗台前的梳妆台边,先行为自己画桃花妆。赵粤见她妆容明艳精致,少女的柔媚中带着勾人的风情,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心想她如今既已知道我是女子,便大胆夸赞:“艺瑾,你好漂亮啊。”

终于不是夸胭脂了。王艺瑾看她像是要闪出了星光似的惊艳眼神,心下欢喜:“好了,换你了。”

王艺瑾为她换上红色的裙装,将她按至梳妆台前,梳发插钗,又将她的脸握在手里,用粉扑扑了一遍,晕开胭脂施之两颊,描红花钿,又取过眉笔,在她眉上细细描摹。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看得见眼中的彼此,彼此闻得见对方身上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射进来,留下温煦的光影,两人的脸部肌肤逐渐有些红泽通透。案上香炉袅袅生烟,窗外繁花暗香浮动,时光静静地在这间屋子内流淌。

为赵粤抹上口脂后,王艺瑾退开了一些,认真看了看,唇边露出一个笑来,手撑在赵粤的肩膀,示意她看梳妆台上的铜镜。

清晰的镜子里映出了她的面容,赵粤左右看着自己女孩子的模样,脸上露出阳光似的亮丽,满眼都是欣喜。

分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只能以男人的模样生存,被迫舍弃了正常女孩子的一切。王艺瑾看她那样,忽然有些心疼,目光落到赵粤身上,不自觉变得温柔如水,万分柔情。

赵粤似有所感,擡眸望了她一眼,倏然一笑。犹如绽放的桃花一般,鲜明动人,惊绝艳艳,简直令人难以直视。

不几日,侯府内外便有传言称小侯爷新婚燕尔,与夫人恩爱甚笃,如胶似漆,甚至白日就……因而无人敢在二人独处之时,轻易搅扰。话不知如何传入宫中,圣上听得龙心大悦,与皇后道自己果然英明,一赐婚便是天作之合。

二人自是不知此等传言,寻常于府内白日玩闹,夜间闲谈,随时间愈发亲昵起来。偶玩双陆,王艺瑾棋艺略输一筹便耍赖,赵粤时有不允,两人嘻嘻哈哈地便笑闹做一团。

赵粤只觉得如同白水一般的日子和人都鲜活了起来。分明只是平淡的日常,却因为与王艺瑾一起便莫名开心,仿佛回到少时的无忧无虑。

那日,赵粤外出处理事宜归来,听得院中喧闹,呜呼之声不绝,推开院门一看,桃树伸出来的枝干下,悬挂着的秋千在空中飞荡,秋千上王艺瑾正随着秋千的起伏欢笑不已。

她黑白分明,灵气动人的眸子,闪着永远的朝气活泼。脸上满是少女才得以拥有的青春喜悦,笑容光彩动人。

“赵粤!”王艺瑾一见她就喊她,侍秋千缓缓停下,一跃而下小跑到她面前:“这是我上午让大家做的秋千,怎幺样?”

“好厉害啊,艺瑾。”赵粤的语气温和真挚,王艺瑾喜滋滋地笑:“快来试试。我帮你摇。”

赵粤带着一种谨慎,小心,和向往看向秋千,羞涩地摇头:“不行,我自小便怕高。”

王艺瑾看她神色分明跃跃欲试,只拉着她便往前走,“没事的,我陪你一起。”

赵粤手攥紧两边的绳子,半推半就间缓缓地站上了秋千板,王艺瑾随后从容地站到她的身边,见她神色紧张,身体侧后撑着她,双手也握住了赵粤抓在秋千缆绳上的手,柔声道:“不怕啊,没事的。”

“嗯。”赵粤轻吐了一口气。王艺瑾示意身后的侍女,只一摇,秋千便高高荡悠而起,失重感袭来,赵粤连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只听院中回荡起赵粤别于日常的,惊慌失措而低沉浑厚的声音:“啊!这什幺东西啊!呜哇……”

院内诸人倒没想过小侯爷有此一面,在一旁忍不住笑得一塌糊涂。

王艺瑾的轻柔安慰声在呼呼清风中自赵粤耳边刮过,待适应如飞鸟一般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后,赵粤惊魂略定,恍然睁开眼,只见眼前灼灼桃花盛放,如火若霞,被清风卷起,漫天散落。暖阳高悬空中,天边一朵好像狗儿似的云彩。

清风扑面,凉爽而不失温煦,时光大好,是一种遥远的悠闲快乐。

秋千逐渐荡起到最高点,王艺瑾示意赵粤,赵粤颤抖地伸出手,终于触碰到前方悬挂的标识胜利的福袋。之后秋千缓缓停下,王艺瑾扶着赵粤落地,关切地问:“怎幺样,还好幺?”

“有点晕。”赵粤踩了几下地,终于找回些实感,“不过很好玩。“她眯眼开心地笑了起来,刹那给人某种极为年幼的干净的感觉。王艺瑾恍惚想起了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白色幼犬,心中像是有云朵一样柔软的东西在里面,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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