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四季·春

在某种意义上,坦白与隐瞒其实并不矛盾,李星辉只坦白了无法隐瞒的一部分,至于他可以隐瞒的部分有多少没坦白的,就不是我与冬小夜可以知道的了,至少我们不会天真的相信,他所以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匆匆忙忙的对我下手,仅仅是害怕自己行贿的丑事曝光,仅仅是舍不得他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口碑……倘若他犯过的错误只有他现在交代的这么多,那么最多定个行贿罪,坦白从宽,立功从宽,他的罪责不会太重,远不止于倾家荡产,何必提着脑袋去杀许恒?

一个人的行为与动机之间必然存在的等号,称之为逻辑,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大多是不成立的,以此推之,名声也好利益也罢,这样的动机与此刻的行为所必须承担的风险,始终让人觉得难以画上一个等号,所以,李星辉肯定是将可以给自己定重罪的一部分事情隐瞒了,他依然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不说的事情,警方未必就查得到,查到了,也未必就有证据,有证据,也未必就不能抵赖,赖不了,未必就不能推到龙啸天身上去,推不掉……既然推不掉,那么这些事情坦白和不坦白的下场,怕也差不了多少……

其实就我的立场而言,我反而不希望李星辉太坦白且不隐瞒,否则罪名太大,不可从宽轻饶,他岂不绝望?

我承认我被逼到了一个不得不畏首畏尾的尴尬角落里,担心打了李星辉这丛草,惊了张明杰那条蛇,于是不想现在便将姓李的送进局子,可如果他要跑,我放任他,不就是在给他时间与机会买机票吗?

所以李星辉坦白时的避重就轻,和急于立功减罪的大力举报,正中我的下怀。

李星辉觉得自己不至于破产吃牢饭,自然就不会舍弃一切的跑路,反而会积极配合警方破案;冬小夜知道了谁是内鬼,知道了李星辉行贿过的对象,亦足以促进案件的侦破;而我,则可以将李星辉作为一颗棋子,反过来去对付张明杰——李星辉当然很乐意将昨晚对我做过的事情归咎为张明杰的教唆蛊惑,而我也很乐意相信他绝不是嫁祸张明杰……

虎姐当然不甘心放过李星辉,也不满意我教唆蛊惑李星辉去嫁祸张明杰的阴险做法,但她很清楚,继续审下去,李星辉也不可能再交代什么了,严刑逼供,只会徒增他的危机感,还不如就这样适当的表现出对他坦白态度的信任,让他暗觉侥幸,像我这般与他有些利益上的交易,效果自然就更好了,让这厮心里踏实,安抚了他,虎姐也好在不惊动牛程锦的前提下,进一步的搜集这内鬼的犯罪证据。

老牛毕竟是公安局长,此时仅有李星辉一面之词,还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若是现在抓了李星辉,老牛大可反咬一口,说李星辉是诬赖诽谤,说不定还会找个人顶缸,届时,他需要解释的问题,也就仅有他大舅哥为啥在李星辉的子公司吃闲饭,他小姨子的店面为什么是李星辉送的,他老婆为什么与李星辉的姘头是牌友……就算解释不清楚这些问题,与他是不是警队内鬼,与他是不是想杀许恒灭口,也很难扯上关系。

况且警队里面,专案组之中,未必就只有牛程锦这一个内鬼,抓了牛程锦,搞不好也是打草惊蛇,依我说,就是林志那狗日的都不能说百分之百的没有嫌疑,冬小夜虽然不爱听,心里却也真的犯嘀咕,左思右想,还是暂时不抓李星辉最为妥当,但她坚持要与林志商量,并将录音证据交给林志,我知道她告诉我这些,是想听我的意见,希望我给她拿个主意,我同意了,但提出了两条建议——第一条是录音要留备份,万一林志那狗日的真与牛程锦穿一条裤子怎么办?

即便不是穿一条裤子的,也难保与领导穿一条裤子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能不动心,帮住牛程锦渡过这次难关,升官发财还少得了他的?

诱惑摆在眼前,保不准就有挺而走险的勇士诞生……第二条建议是,录音也好内鬼的事情也好,不要只告诉林志一个人,内鬼既然出现在市局,那无妨告诉东城分局的王猛。

我虽不耻王杰的为人,对王猛却很信得过,他大半辈子和萧三爷对着干,不求功名前程,是其一,够执着够有原则,王小萌的事情,他不记恨我、迁怒我,而是真心感谢我,是其二,够坦诚,恩怨分明。

我的用意在于让林志与王猛互相协作互相监督,可说到底,这两条建议都是以质疑林志的人格品行为前提的,冬小夜骂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还是将录音拷贝了两份,分别存在我与紫苑的手机里,但她说这是为了防止证据遗失,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对林志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这丫头敬林志如兄如父,这份无凭无据的信任,让我好没来由的嫉妒……

警方的专案组根据专业领域又下分若干的任务小组,以刑警队为主要成员的小组主要负责刑事案件侦破,即所谓的潜龙庄园绑架案,亦称许恒案,而有关龙啸天涉嫌的非法竞争、行贿洗钱等等经济犯罪,和市内官员领导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等等腐败问题的龙啸天案,则另有其他的小组负责,这便是为什么冬小夜压根就不知道李星辉被警方盯上的原因,她属许恒案小组(因为保护我的任务具有特殊性,她最多勉强算个编外人员),李星辉与龙啸天的牵扯,是属于经济犯罪调查小组的,因为案件性质恶劣,牵扯众多,故而专案组相当强调保密性,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负责人,各个小组之间的案情进展和情报收集,并不是完全共享的——但我建议林志以李星辉谄媚的讨好我并送以诸多好处为名,着经济犯罪调查小组重点关照一下他,以防这老小子卷钱跑路,想来也不至于惹起牛程锦的怀疑,只要让李星辉拿求我向柳晓笙说情的事出来便足以释怀他的疑心。

当然,这个情我是真的替李星辉求了,不但求了,我还求柳晓笙不要占便宜占得太狠,在合同上玩命的欺负李星辉……柳公子给不给我这个面子是一回事,李星辉是真的感激涕零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虽然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骂我傻逼……他哪里知道,我替他多说的这几句好话,仅仅是因为楚缘那臭丫头已经收了他的两套房子和五百万花花钞票,哥们深以为这有悖于老爷子平日里的淳淳教诲,心里亏得慌……

楚缘这小混蛋果然不是老爷子亲生的,不然怎会一点都没有老爷子的风骨?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后妈亲生的……要知道,后妈这般喜欢撒娇耍赖,却一毛钱都不肯花老爷子的,连我孝敬给她的钱,她都存起来了,而且还给我另存了一笔钱买房娶媳妇用,哪像楚缘这般无耻,白吃白喝我的也就算了,不但日常家用这样的小钱她要贪污,连几千万的房子几百万的支票她也敢贪,而且贪得心安理得……

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打冷战,暗暗下了个决心,我将来绝对不让她经商或者当官,不然一准儿出事,下场不是李星辉,就是牛程锦……可再一想,以这丫头的容貌气质,头脑能力,将来嫁出去,进的也大有可能不是官邸就是豪宅,即便未来的老公是个儒商或者清官,娶了她这样贪心胆大的媳妇,变成贪官奸商也是迟早的事情,下场免不了又是个李星辉或者牛程锦……

我越想越怕,但隐隐又觉得,我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寻着什么借口,本来我是要叫醒楚缘回家的,结果见她一睁眼,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的我神魂未归,长长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坚决的把心里正好想到的话顺口便说了出来,“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做,踏踏实实留在家里给我烧饭就好,我养你一辈子……”

我察觉到自己不小心将心里想到的话说溜了嘴,是在话音落下后至少半分钟以后,因为这半分钟里,除了我自己长吁短叹,屋里一群大活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提前几十年出现了质量问题……

“诶?”其实诶这一声之前,我就被刀子似的目光刺得醒过味来了,老脸通红,却假装糊涂的问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四女皆是满面通红,冬小夜气得说不出话,紫苑羞得说不出话,童非非双手挤着脸蛋,不可置信的惊呼着,“天啊,你要负责吗?难道你真要负责吗?妈啊~这是剧本吧?这是在拍电影吗?神呀,我昨晚看到了什么?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我是又羞又气又不可置信,“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我瞪的是童非非,这话自然也是问她呢,却见楚缘双手捂着胸口,小胸脯急急的起伏着,脸儿醉红,一对眸子似惺忪似朦胧,颤声答道:“我听见……你向我求婚了……”

屋里又是一阵寂静,这次远远超过了三十秒,这次……屋里只能听到楚缘缺氧一般重重的喘促……

然后我听到,有人将指节捏得格格脆响,屋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冬小夜……

再然后,我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脑上,不疼,屋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紫苑,因为虎姐能一脚踢死我,而童非非穿着高跟鞋……

我被一脚踢进了楚缘怀里,原以为楚缘会赏我两个大嘴巴,没想到,她双臂一展,却是紧紧的将我搂住,喝道:“小紫姐姐,你干嘛踹我哥?!”

口吻虽冲,可是却完全听不出哪怕一丝的愤怒,甚至不觉得她是在质问,她的语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与得意,似鸟儿婉转着歌唱,似轻风诉说着心事,似溪流饱含着柔情,似鲜花洋溢着微笑……

我的脸紧紧的贴在她胸口,软软的,是我熟悉的感觉,香香的,是我熟悉的味道,扑扑扑,却不是我熟悉的心跳……

楚缘的心跳很快,如她质问紫苑的口吻一样,像一支曲子,一只轻快愉悦的小提琴协奏曲……

听着她的心跳,我耳中似乎响起了维瓦尔第的《四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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