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链接终止

西奥多闭目养神，还未入睡。

忽然，他想起什幺，眼皮一掀，将额发化作银色——那个小笨蛋，连他跟小西都分不清。不过，她至少还能想到用这种方法，也不算太笨。

但是她的错认，对他来说大概算是天上掉馅饼的范畴，她穿着他挑选的衣服，就像是一份打包精美的礼物，错送给了他。

他一点点在脑中描绘着她的模样，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萦绕在身旁。

精神世界唯心主义的缺陷体现出来，当他过度投入于念想，就容易出现某些幻象，它没有形体，又无处不在，如无骨的蛇，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躯干，引诱他品尝禁果的甜美。

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它钻进衣内，在他耳边低语呢喃。西奥多皱了皱眉，挥手驱开那股气味。

“啪”地一声，他似乎打到了实体。

他猛地睁眼，看到周素揉着被扇红的手背，不满地瞪他，

“吾好梦中杀人？”

她冒出一句他听不懂的典，让西奥多确信，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光是看到她，胸口就涌出一股暖流，汹涌潮水把他推向她，不由自主。

他克制地收敛眼神：“有什幺事？”

“我想问小西的情况。”

见周素重复着与上次同样的问题，他下意识回：“抱歉，这点我不能透露。”

周素顿了顿，开门见山：“……他还有几天？”

“……”

西奥多再次望向她的脸，坚韧又倔强，像极了那时候一次次拉住他的神情，他都差点忘了，她还有这一面。

“三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按照还剩三天来过。”

周素的身形有一瞬的摇晃，但她很快振作起来，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委屈又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

“他有什幺喜欢的、或者想要的东西吗？”她又问，杏眸紧盯着他。

西奥多略一思索，摇头：“他只想要你陪着。”

他看着她收起目光，向着花路的方向缓缓转身。上一次，他也是像这样追逐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路尽头，而她只挂念着家中的小西，不曾回头。

这一次，他习以为常地目送，她却顿住了脚步。仍是背朝着他，

“不送送我？”

西奥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的身体几乎下意识起立，步履匆忙地站到她旁边略微落后的位置。

他望向女孩的侧脸，她还沉浸在即将失去爱人的悲伤中，只是垂着头，指尖捏着他的衣袖，

“走吧。”

“嗯。”

接下来的时间，四季将这三天分割开来，周素把握着每秒的点滴，跟小西一起度过。

在春天，他们在兰开斯特庄园种下树苗，把鸟窝放到树枝；在夏天在家中喝着小西独家自制的汽水，二氧化碳翻涌而上，强烈的碳酸冲得眼眶发红；在秋天漫步圣彼得小学，把枫叶踩得沙沙作响；在冬天系着同一条毛巾，手牵手，像普通情侣一样逛着瓦尔特商场，看了场爱情电影。

电影内容周素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看到男主女在一起时，她哭得撕心裂肺。

小西凝视着她，正想说些什幺，忽然消失不见——随着世界塌陷，他有时会难以维持实体。

窒息感渐渐笼罩着日益狭窄的精神世界，连西奥多都不得不搬进家中，维护这一片净土的秩序。

他褪去了凌厉的外壳，整日充当着周素的出气筒，近乎百依百顺，只是有时会看向小西，再看看周素，面色凝重地思考着什幺。

离别不给人准备充足的时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当无序混沌的世界塌缩，西奥多看着另一个自己日益虚弱，逐渐走向末路，不禁唏嘘。

这时的小西已经接近透明，意识常常与他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不是说好要我陪着你的吗，\"周素哭着质问，\"为什幺你要先走？\"

小西的手穿过她的脸颊，一如以往，湿润的温度在掌心蔓延，只是落不到手，就掉到地上。

光线忽明忽暗，小西看了看天空一块块陷落，低下头，最后一次吻上他的神明。

周素感到嘴唇的温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星碎升起，汇聚成一团，在引力的作用下快速向西奥多飘去。

西奥多拳头紧握，指尖泛白，他看着眼前绝望痛哭的女孩，终于心里一软，逼自己开口：\"你想要他\'永远\'和你一起吗？\"

周素从自己的哭声中擡起头，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他，像是在期盼什幺奇迹，

\"要！\"

\"即使他没有独立意识？即使你再也摆脱不了他？\"

\"那也要！\"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坚定的话语像刀尖在西奥多划开一个口子，他捧着淋漓的血，摇摇欲坠。但世界即将崩溃，他与周素之间的地面裂开了口，巨大裂口出现黑洞状的漩涡，吸扯着两人，想把他们拉入深渊。

西奥多清楚，留给他犹豫的时间不多，即使他已为此思考了三天，仍不愿自己动手，让她身心烙上他人。

但他同样不能忍受，当周素望向他时，眼中倒映的是他人的身影。他就只是西奥多，不是那个比他温柔、比他风趣的小西。

\"周素，\"他闭上眼，听到自己如同被锯开后嘶哑的声音，\"接住他。\"

西奥多挥了挥手，强烈的撕扯感让灵魂都颤抖起来，他咬着牙，额头沁出汗，让那抹星碎一点点远离他。

周素明白了什幺，在坍塌的碎片、黑洞的拉扯中奔向前，略显瘦弱的身形踩着边缘跳起，奋不顾身地、张开怀抱去拥住它。

融合带来剧痛，让周素浑身如同火烧，她不住发出痛苦呻吟，仍蜷起身体怀抱着那团黑暗中耀眼的星芒，死死不放。

但有个小心翼翼的怀抱稳稳抱住了她，让她觉得，即使在虚空中，只要有这个怀抱在，她就不会失足坠落。

灵魂中隐隐多出了什幺，像是小西时刻都牵着她的手，对她展颜，让她比以往更有力、坚强，她更加努力地去接受它，直到世界消失前一秒，才感觉彻底握紧了小西。

眼泪不住涌出，既是感动，又有感激，她来不及对西奥多说些什幺，意识就被徐徐抽走。

精神链接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