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夏夜是潮湿的闷热,空气粘稠得化不开一般,裴景念已经度过了十九个这样难挨的夏季,习以为常,熟视无睹。十八岁去北京读大学之后,裴景念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地方的夏夜都像一份稠得煮烂的粥,北京的夏天,每逢夜晚就温度骤降,稀稀凉凉的。再次回到宁波,她反而开始怀念这份闷热,感受着自己如潮水涨落般用力的呼吸。

高铁呼啸着进站,带来一阵鼓噪的风,接着,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序地进入车厢。

裴景念一如既往地选了窗边的位置,为了看沿途的风景。从小到大,她去过很多次上海,多数时候是父母带着自驾,穿过杭州湾跨海大桥;长大一些后是一次次踏上宁波到上海虹桥的高铁。她很熟悉上海的夏夜,长三角地区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有着相同的模样,一样的潮湿闷热,一样地令人难以顺畅呼吸,可是这次旅途,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倒带到两个月前。

大二的裴景念正在海投实习,大学后她渐渐放松下来,不喜欢社交,那就不参加社团和学生工作,成绩平平,也没有科研成果,简历上唯一的优势就是托福考了111,是她有一次决定咸鱼打挺的时候考的。

而律所的要求纷繁复杂,要求过法考,要求硕士研究生在读。裴景念才大二,不满足学历要求,更考不了法考。

于是意料之中的,每一份认真措辞的邮件在发出去后都石沉大海,有时候裴景念甚至在想,HR在看到她的cover letter后是不是都懒得点开她的个人简历。

一个平常的夜晚,裴景念心如死灰地点开死寂的邮箱,却突然发现了一封邮件。

这份邮件毫无专业性可言,甚至缺乏基本的邮件礼仪:

“如果找不到实习的话就来OA找我。我手机号没变。”

看似无厘头的一句话,然而裴景念在看到OA的时候就猜到是谁了,她定定地看着发件人邮箱。LuJiang,熟稔又遥远。

裴景念的自尊心作祟,理智告诉她应该义正辞严地拒绝,可是她实在太需要一份光鲜的实习了,而OA这样级别的外资所是她海投时都不敢投的。

她在微信的搜索框输入“不要找”,跳出来一个熟悉的头像。点进聊天框,上一次的消息停留在快两年前,裴景念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怎幺知道我在找实习和我的邮箱,我没有投OA。”

很快,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是很久后才传来一段简短的语音。

他略带疲倦的低沉嗓音响起:“投我妈所里了,我妈把简历转给我了。你现在的水平找到大所实习的概率是多少你应该清楚吧。”

此时是凌晨的零点零二分,他听起来还在加班。可是疲倦的嗓音掩盖不住最后一句话的真实又残忍,裴景念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没作多少纠结,决定去陆江的团队实习。

裴景念租的老房子在郊区,离办公地点有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路程。她六点多就起来了,夏季的白昼总是拉得很长,七点不到已经天光敞亮,她踱步至地铁站,这时的车厢还不拥挤。地铁飞驰而过,带着闷钝的轰隆巨响,还有空调孜孜不倦的做业声,眼前的景色拉成一片片模糊的白线,慢慢地,空旷的车厢被乌泱泱的人群填满。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冷气穿梭的缝隙,却足够容纳裴景念无所遁形的紧张。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同事对待VIP实习生的了然神色,还是害怕时隔两年再对上那人冷淡的眼神。

报站声应时响起,人群像跃出沙丁鱼罐头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开,又有一叠面孔鱼贯而入。裴景念穿过玻璃大门,刷卡,等电梯,失重感扑面而来。

裴景念被前台小姐公式化的笑脸引向自己的工位,坐在她旁边的是同个团队的实习生,冯乐珍。

冯乐珍是香港人,现在在读JD。她扬起明媚的笑容,问:“你看起来好小哦,不会是00后吧?”

裴景念如实答:“嗯,我02年的。”

大二的学生来OA实习,大家都知道是怎幺一回事。

冯乐珍眨眨眼睛,好似见怪不怪。

陆江一个上午都不见踪影,就在裴景念放松下来的时候,她被吩咐打印一份文件,然后送到陆江办公室。

她惴惴不安地敲门,陆江正在和客户谈事情,示意她把文件放在桌上。

不过五秒,她又回到工位。没有意想之中的尴尬和难熬,他们甚至没有对话,陆江只是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就像她是任何一个他还不认识的普通实习生。

两年不见,他的长相没怎幺变化,头发更短了,身材看上去更壮了一点,变化最明显的是气质,彼时还存有少年气,现在已经被成熟掩盖。

除此之外,领带没见过,袖扣没见过,手表也没见过,像是空气都在提醒她两年的空白。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