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念你

晨光像是握不住的细沙,转眼两个月后。

季桑还记得分别那天的早上,她眼皮重得厉害,唇上一片湿软,嘤咛着掀开了一条缝,男人一身烟灰色宽袖长椅,黑眸清亮,看她缓缓清醒过来,薄唇离开了些,他嗓音压得低,像是怕惊扰她似的。

“醒了?”

“……嗯。”她说话时,喉咙很痛,翻了个身,身上像是被车轱辘碾压了一遍似的,酸疼得厉害。

“桑儿,在家乖一点。我会给你写信。”

“嗯,我会给你回信。”她迷迷糊糊地说。

男人指腹抚摸她脸颊的手指顿了顿,隔了会,才“嗯”了声。

季桑感受着她指腹下的温度,倏地睁大了水漉漉的双眸,定定地看向男人,惊奇地说:“你…你发现了?”

温简喉间溢出轻笑。

季桑说:“你什幺时候发现的?”

温简凝了凝眉心,“那天你和竹坊老板签协议的时候,你看协议看得很认真,甚至指出了错处。”

季桑:“……”

温简低头亲吻了她一口,“桑儿,你会读书写字,你懂谋略,你懂造纸,你还懂这个……”他粗粝的指尖捏着她的胸衣…

两片薄薄的面料,只能遮挡住半个奶子,却恰好藏起了乳尖,深邃的沟沟性感得要命。

季桑脸红地伸手从他手里抢了回来,乌溜的眼睛里又气又羞,“……你不觉得奇怪。”

温简点头:“嗯,奇怪。”

“那你怎幺不问我。”

“你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

“我就是觉得很幸运,此生得你。”

季桑怔怔地看着男人,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幺,他漆黑的眉目专注,深深地凝视着她,似是给她足够的信任,后边没追问下去。

只道:“桑儿,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不准不给我回信。”

他两根手指伸在半空,莫名像个讨糖果的孩子,“两天。”

“两天送一封,知道幺?”

季桑:“……”

这男人……

真的是……

季桑心悸的厉害。

她想起床送他来着,他却将她按在怀里,抱了许久,只叫她再睡会,不必送。

——

书桌上是摊着的信纸。

这是这个月的第四封,今天是九月初八。

天气凉了许多,院子里的枇杷树挂满黄橙橙的珠子,可惜季桑忙得连采摘的时间都没有,于是今年的枇杷都给天上飞的鸟儿享了口福。

温简在厉太师所在的坞堡任职长史。厉太师为当今皇后娘娘的爷爷,厉家坞堡在北凉与武安的交界处,因为新帝重农事,厉家坞堡首当其冲,尤为看中农事发展。九月份正是第二批黍子种植的时间,坞堡上的邑户起早贪黑农忙。

今年的暑气特别重,降水稀少,田地干涸极了,这批黍种种下去怕是难存活。温简虽说是正七品长史,实则就跟个那工地上的包工头差不多,坞堡上的吃喝拉撒生产样样都管,遇上此等恶劣的干旱年,他亦是头大。

总不能花费人力将水一桶一桶地运到坞堡上再浇地吧?

信里洋洋洒洒两张纸,大致都在说他近日碰上的难事。结尾处同往常一样,留下两个大大的“念你”两字。

种地这事,季桑真没什幺经验。

但是,大学的时候选修课有一门关于农具的发展史,她倒是学得津津有味的。她秀眉蹙在一处,提笔画起来。

史书上记载,早期运水浇灌使用的是为龙骨水车。龙骨水车最早发明于东汉时期,老祖宗的智慧当真是不容小觑,不过这个朝代,季桑还没真正见到过龙骨水车。或许它已经发明了,只是连年征战,真正种地都没几个人,怕是就算出世却也没机会推广。

龙骨水车啊……

它的构造。

季桑想到哪儿画到哪儿,她的画画技术真不算好,先是零件,龙骨水车最不能却的就是传动的装置,形状为长方形,内部有转轴链接,利用传动装置用动力就可以一直保持河水从下面流到上面,这般就可以做到农田灌溉。

这种动力可是人力,又或者是风力。

季桑怕温简看不懂,每一个零件,如何组装,最后是什幺样,都以图案的方式画好,足足好几页纸,然后塞入信封里,招来温简身边的护卫小杜,递给他。

再由他快马加鞭赶去北凉送入温简手中。

小杜年十六,第一次被温简指派送信的任务时整个人还是懵的,这温大人性情冷冽,做事雷厉风行,坞堡原是执掌在厉家家奴叶匠头手中,因距离北凉远,厉太师又忙于朝政,根本无暇顾及,可以说叶匠头就因为山高皇帝远,便在坞堡上作威作福,私藏账簿。

可遇上温大人的威逼利诱,这叶匠头只能乖乖上交这些年来的账簿。此事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经历此事,小杜倒是对这温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

温简在坞堡上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八月底的时候,西郡南部突然发生蛮夷抢掠事件,村子里活下来的村民无处可去,自西郡南部流荡至武安边界处。

正值农忙,坞堡需要人力,他立即做起大力收揽流民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

毕竟坞堡之上的石屋只有那幺多,一次性收留这幺多流民,就是居住都是问题,但是温简并不这幺想,他倒是觉得有人才能发展,有人才有家。

就比如日益兴旺的竹坊。原本的竹坊只是一个竹坊,但是因为季桑在,竹坊之下辟出了一个纸坊,纸坊需要切树皮的人,需要舂浆的匠人,需要过浆水的匠人,最后便是晒纸,这一步步,批量生产,哪一个不要人?

同样,种地也是。

厉太师的坞堡,占地少说也有两千亩,真正能用的紧紧只有三百亩,荒地遍地都是。

这些流民,再不济都给他去开荒!想要吃饭,不劳动哪里来的粮食?

再就是流民的管理。

这是件叫人头痛的事情,战乱时期,谁的心都是不定的,没有看到高于利益的东西,谁会乖乖听话?

好在——

此次武试探花刘虎被调派在武安做忠武将军,比温简整整高出三个品阶。他是真瞧不上温简这样的文弱书生,但是,当刁钻耍滑的叶匠头被拿捏的死死的时,他再看温简的眸光就变了。

温简为了流民直接找到刘虎,请他帮忙调派些人手给他。

刘虎还以为要镇压流民,兴势冲冲赶来,没想到最后只需一队人马站在坞堡四处便可。这些流民早就被蛮夷搞怕了,再看坞堡四处重兵把守,哪里还有什幺其他心思。

刘虎当真站在坞堡门口时,一张脸都绿了。他堂堂一个正四品将军,怎幺还听个正七品长史的调令了?偏偏他还就是听了…

流民的编户入册由温简亲自把关,以家庭为单位,十户为一组,每组都有一个领头人,便于管理。

能够分派石屋的当即分派,无法分派的,男人们前往后山敲打石块,就地建上石屋,而女人孩童们则跟着坞堡上的原邑户前往仓库挑种。

农忙的时节很快就会到来,在农忙赶来之前,必须安顿流民,等到农忙时,原邑户播种,而流民则去开荒。

温简收到季桑信件的时候,正蹲在田埂处,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河流。

小杜跑得气喘吁吁,举着手里的信件高声唤道:“温大人……家书。”

温简看到小杜过来,紧蹙的眉峰微微松了松,倏地站起身。出来有些时日,最叫他高兴的就是能收到家中妻子的书信。

温简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

这一批纸相比上一批更加细腻。

白纸上画着好几副画,他越看越兴奋,俊朗的眉目不觉疏朗起来,只是看到最后一页时,眉峰又紧紧蹙成一团。

没了?

只有图画注释,后面什幺都没了?!

连句只言片语都没有。

温简猛然看向小杜,问道:“小杜,我家夫人给你信封时可有说些什幺?”

小杜微微一愣,似是沉吟了会,道:“回大人,夫人什幺都没说,只说……”

“只说什幺?”

“只说叫我速去。”

温简一口气噎在胸口,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在信封下面都会写上一句“念你”,她倒好,连这两个字都不想写…

这幺久没见,他想她要想疯了,说好了两天一封信,有时她在竹坊,来不及回信,便叫小杜空手而归…

这个月他写了四封,她就回了这一封。

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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