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除夕夜。
也是云菲月即将独自度过的第三个除夕夜。
自从外婆去世后，云菲月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联系。不是说无家可回，而是那个冷得像冰的家，已经让人望而生畏。还在念书的时候，云菲月的除夕大都是和父母一起过。三人坐而无言的年夜饭过后，父亲回到书房，母亲回到卧室，云菲月收拾好碗筷，独自留在客厅。客厅的电视播着跨年节目，眼睛却时刻关注着手机里群聊的动态。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对晚会的吐槽和“新年好”里，云菲月才感到一丝过年的热闹气氛。
如果已经不喜欢对方，为什幺不分开呢？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云菲月小时候听了太多母亲对父亲的抱怨，也见过父亲对母亲太多的冷淡。但奇怪的是，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着度过了大半辈子。
云菲月很怀念小时候那段被寄养在外婆家的日子，怀念外婆身上那股混合着樟脑丸的亲切味道，怀念和外婆一起包饺子、做南瓜团子的欢乐时光，也怀念外婆家的狗狗，大黄。每次见到云菲月，大黄的尾巴都摇得和风车一样。只要她弯腰伸手，大黄立刻就会躺倒在地，翻着肚皮等她的抚摸。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外婆的离开，永远不会回来了。
除夕这天，云菲月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也很久没有和人类说过完整的一句话。除夕的清晨，从窗户往外看，居然下雪了。这是本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一直下到傍晚还没停。云菲月盯着漫天的雪花，当即决定要下一趟楼，打算沐浴这场难得的大雪——也就是在雪中步行到家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上几盒速食和饮料。这样的话，还能顺便听店里的营业员说上一两句话。真是一举多得。
云菲月在漫天大雪中吱嘎吱嘎地走了一路，都没遇到什幺人。果然大多数人在这个点，都在吃着年夜饭吧。好在云菲月并不觉得年夜饭有什幺好吃的，因此也并不觉得自己凄凉。
在咖色的雪地靴被雪裹成白色之后，云菲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推开便利店的门，立刻被便利店的暖气拥了满怀，这让她感到很幸福。在这阵幸福的眩晕中，平时多少有点社恐的云菲月，面对一边独自值班理货，一边棒读着“欢迎光~临”的店员，脱口而出了一句语调十分上扬的：“新年快乐！”
对方明显一愣，随后也回头笑着回应了一句真诚的“新年快乐”。
云菲月对自己制造的这个意外互动很满意，哼着小曲儿，轻快地走向便利店深处的牛奶柜。转身的时候她突然一愣。除夕夜晚的便利店里，除她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客人，就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
看背影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正在奋笔疾书。手边放着一杯关东煮。椅背上还挂着拉链没拉上开着口子的书包，里面没几本书，但却装着一只犬类防咬口罩。看来是遛完狗之后，自己也溜出来写作业呢。
云菲月想起自己高中时候，临近高考的那个春节，焦虑到第一次庆幸自己家里没有过年的气氛。得以让她吃完年夜饭，就能回到房间写卷子。
他应该也是在这里写一会儿作业，就要回家了吧。家里至少还有一只狗狗在等他。
云菲月突然很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这个便利店里的陌生少年让她觉得很亲切。所以她单方面决定，要让这个少年在这里陪伴自己度过晚餐的这半个小时——假设在这期间，对方没有做完作业并离开的话。
说来奇怪，云菲月几乎从未对生活中她真正认识的男性产生过兴趣。虽然在念书和在公司工作的时候，不乏有异性对她示好，但她总是不能和那些人建立起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云菲月不能接受那种明明只是刚认识没几多久，却很突兀地要表白或者要求更进一步的相处模式。同样的，她也不能接受自己对那些有好感的陌生人有进一步的行动，因为这也很不负责任。
所以只需要陌生人半个小时无言的陪伴就已经很好了。云菲月把热好的便当和牛奶端到离少年桌子最远的斜对面的座位，虽然也只是隔了两张桌子而已。在这个位置她能用余光瞟到少年的侧脸。好在少年的目光一直集中在书本，云菲月才有机会看清他的面容：这是一张能把寸头都衬得有型的清秀面庞，山梗挺拔，鼻头精致，眉眼也俊朗，白皙的皮肤也被店里的暖气烘得很透亮。
囫囵看了几眼，云菲月很就快收回了目光。她不想冒犯到对方，于是埋头地吃起面前的便当。与此同时，大脑却开始胡思乱想：
“他要是我儿子就好了。学习这幺自觉，一看成绩就很好。”
“最重要的是还长得这幺乖！看看这小脸蛋！”
“不对，醒醒啊！我应该不会有孩子吧！除非我攒够钱，可以领养一个——能直接领养高中生吗？”
“靠我自己恋爱结婚生子是完全没戏了吧！我也不想生孩子……”
“但是如果我在高中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同学，说不定可以谈一场恋爱……”
“不对，醒醒啊！高中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有学习，任何人都不能影响我学习啊！”
“不过说起来，现在的小孩学习压力还是这幺大吗，说好的快乐教育到底什幺时候会实现啊！”
“看样子，他家里应该养狗了吧，有狗的话，应该还是挺快乐的。”
“可恶，我什幺时候也能养狗啊！”
“在城市生活感觉更适合养猫啊！但是犬科才是我的本命啊！”
“狗的话应该养在乡下或者农场才会快乐吧，我去了乡下就点不了外卖了啊，可恶！”
“……”
云菲月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逐渐沉浸，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从对面响起：
“你好。”
猛地擡头，云菲月的嘴角还挂着一根来不及咬断的意面。
那个少年此刻就坐在对面。便利店的桌子不大，两人离得很近。云菲月几乎能感受到对面胸膛起伏的呼吸。少年修长的手指蜷曲着扒在桌沿，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云菲月的脸。
“啊，好像大黄啊……”云菲月在内心感叹道。在外婆家的时候，只要她在吃饭，大黄就会扒着她的凳沿站起来，用这样热切的目光盯着她。智慧的大黄好像知道，云菲月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
“大黄是谁？”少年的眉头微微一动。
“你怎幺会知道我在想什幺啊？！”云菲月瞳孔地震。
“因为你根本就是把它说出来了啊。”理货路过的店员轻描淡写的话，像是往云菲月的心上插了一飞刀。
“……”深呼吸。
“之前我还有说其他话吗？”云菲月挤出一丝比哭还绝望的笑。
少年点点头，紧接着的那句让云菲月彻底石化：
“你是……愿意要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