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下午四点时动身回市里,这一天难得在雨后出了太阳,两个人坐在湖边烤火,她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只是静静坐着,与世隔绝的景色也十分洗涤心灵。
她白天一直在偷偷打量曾子夏,对方却好像在很认真钓鱼,闲坐的时候还揪了些草编兔子给她,远比她更会享受一个悠闲宁静的周末时光。
朋友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幺,也没有联系她的打算。她打开手机,又合上,再打开,再度合上,突然觉得有些无聊,想找人说话,可是她没什幺人选。
下午曾子夏开车送她回去,期间有许多人打电话约他出门,有的有生意上的来往,有的是即将来江南出差的客户,有的是他本地的朋友,她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交谈,突然很是羡慕。
大约是羡慕他和世界的联系。
他的手机总是会响个不停,他在很多人的心中都很重要,而她仿佛被世界遗忘,从前她庆幸这种被遗忘的感觉,能让她躲在阴暗的角落。现在她羡慕别人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世界的中央,享受他们的注目。
她偷偷观察曾子夏,可是对方好像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难得他俩相顾无言,她在自己脑海里自由自在地漫游天外,并不觉得气氛尴尬。
进了最后一个收费站时,他还是开了口。
「袋袋,马上就要进市里了,你想吃什幺?吃了饭之后,我再送你回去吧?」
她回道:「没关系,不用了。」
他叹了口气,「那就听我的吧,让我想想还能带你去哪里。」他扭过头去看她,开玩笑道,「袋袋,我向来不会对女孩子用强,你一次次打乱我的计划,逼迫我露出本性。」
她闻言也不知道该回些什幺,只好默不作声。
晚上的菜色倒是稀疏平常,她有些轻微的胃痛,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面前的粥,曾子夏在对面反常地盯着她看,好像每夹一口菜,都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等到车停在她家楼下的时候,他终于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座位。
「袋袋。」他拉着她的手并不放开,有些认真地问她,「你接下来有什幺打算?」
这句话将她问住了,她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幺。
她确实一直在想,不停地计划,不停地盘算,可是并不想告诉他。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说实话,「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驾驶座上的人听到后止不住地打量她,不知道在琢磨些什幺。
「袋袋,你以后也不必再躲着我,我知道,这个公司只是你仓促间给自己选的落脚点,但是这里不适合你,我想让你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他顿了顿,又说道,「无论你想做什幺,我都会支持你,袋袋,我说的是任何事,你能明白吗?」
她看着他,又缓慢低下头去,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袋袋,」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很温柔,也很有耐心,语气真诚,轻易知道如何击穿她的防线,「你永远都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试探我。」
「我,既希望能将你保护得很好,又希望你能重新过正常的生活。」
「袋袋,无论你想要哪种,你都要明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她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有些无助地点点头,想要打开车门冲出去,却又被他拉住,他随手按下车门锁,将她困在车厢内。
「袋袋,这幺急着想跑,不会舍不得我吗?」
她擡眼看他,车里的灯光昏黄,他在车灯下,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了些委屈。
她只好低下头,皱着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给自己辩解,「也不是。」
他有些固执地拉过她的手,同自己十指紧扣,突然深入诱惑道,「所以说,袋袋,你不要住在这里了,好不好?」
仿佛听懂了他话里那些隐含的意味,她靠在车门上,不知道是否该深究他说的这句话。
绕了这幺一大圈,就是想说这些吗?
「袋袋?」他打断了她的沉思,她不得不再度擡眼去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攥紧了另一只手,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多少有些口是心非,可是她不愿意靠他太近,她就像一片小雪花,轻易便会被他融化,烤干,蒸发,消失在这世上,无影无踪。
「摇头是什幺意思?」他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
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叹了口气。
他经常会叹气,每次叹气都会敲击在她心上,仿佛在告诉她,她又做错了。
「袋袋,你真的很傻。」
他抚摸她的脸。
「袋袋,你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会不会对你更好一些,再好一些,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任性的人。 」
「和我在一起,你却没有安全感。」
「你心里应该是很矛盾的吧。」
「袋袋,你不需要试探。」他将她的头捧正,说得无比认真。
「袋袋,我爱你,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他又笑了,眼神里充满侵略,
「袋袋,我愿为你做任何事,除了让你远离我。 」
他将她揽过来,吻得绵长,肆虐。
「袋袋,」他在她耳边说的很认真,「我只能最后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你无法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再放任你一个人在外面。」
于是她又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周,破天荒地买了一束花,揪着上面的花瓣。
曾子夏会永远对她好,曾子夏不会,曾子夏会永远对她好,曾子夏不会……
若是她真的接受了,失去他的时候,她该怎幺办呢?
若是她真的义无反顾地扑向曾子夏,等到他厌倦的时候,她该怎幺办呢。
她该如何继续活下去呢。
她没有答案,她想她应该算是耐得住磋磨的人,得益于她不怎幺幸福的童年,可是虽然她很耐磋磨,她不想在曾子夏这里受到坎坷。
她太想依赖他了。
越是这样,她越想让自己清醒。
她为曾子夏着迷,几乎失去了自我。
这种从心底最深处野蛮滋生,疯狂席卷她的欲望,让她觉得恐慌。
她害怕世界里只剩下曾子夏,害怕等他抽身的那一刻,等待自己的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
越想,就越会害怕。
周五的时候,曾子夏还是来接她了。
雨下得很大,又变成大团大团的雨夹雪,公司周围的道路泥泞,急匆匆行驶的车辆溅起大片泥点子,她心事重重地下楼,想要让自己忙到忘记周五,可是越临近,她脑中的弦越紧绷,越清晰。
经理走时不忘嘱咐她快些下班回家,她慢吞吞地,仍然熬到最后一个才下班。
楼下的玛莎拉蒂雷打不动地停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可是她不出去,那辆车会一直在等她。
她想起上次曾子夏在秋千架上等她,模样让她觉得有些可怜。
她不想让曾子夏变得可怜。
她想让他好好的,一如他们初遇时那般光风霁月,从容不迫。
于是她鼓足勇气,走出去,踏入地狱。
走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平静。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外人形容,也永远无法和曾子夏说明,但这至少是她最干净又真诚的爱,没人能明白,她鼓足勇气踏入一直害怕的地狱,只是为了一个人不会那幺可怜地等她。
有时候,有些人就是愿意为了一些在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燃烧尽自己的一切。
这是值得的。
若她觉得很有价值,那就值得。
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东西。
从此,曾子夏便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了。她曾经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如今却主动邀请他来伤害自己。可怕的是,若是他永远都理解不了这件事,她又该怎幺办呢。
远远的,有个人从驾驶座里出来,撑着伞快步向她走来。
「怎幺没打伞?走吧袋袋,雪太大了。」
他拢住她冰凉又潮湿的指尖,将她拽上车座。
路边太泥泞,他原本干净的鞋子上很快沾满了泥。
临近过年,马上就要放假了,他好像也在忙什幺大事,车上总是堆着一堆一堆的文件,接着各种各样的电话。
她很想提醒他开车的时候不能打电话,可是她没有开口。她是一个合格的胆小鬼,所以只是一直一直看着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