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

景宁五年,仲秋。

层林尽染,万物肃杀。上京连着半月的雨,万物景光都有些灰扑扑的。

中秋佳节一过,日头才从层云中出来,天气大好。

借着这好时光,安平公主今日办了出赏菊宴,邀请好些京城的世家公子闺秀们。

早上公主府门前马车来来往往,贵人进府,穿过前院的抄手游廊、流水假山,走了有两刻钟才到后边的清汀院,只见偌大的院中摆了好些名菊。

瑶台玉凤接玉翎,雪海之间藏羞女。

都是世间罕见的名品。

到了钟头,佳人公子分坐花台两席,举杯吟诗,提笔绘画,互拼才情。

前头热闹,偌大花园偏远处的高亭,二八模样的女子,面容纯洁,气质如月霜华,却神情恹恹地手撑额角,闭眼休息。

两个丫鬟坐在亭台角,放低声音说笑,才为周围静寂添两分活泼。

过了午后,阳光有了倾斜,照在谢云瑟的垂落微动的袖摆上。她淡淡地睁开眼睛,眼底清明,没有半分倦怠睡意。

同谢云瑟有过交集的,都知道这位旬阳侯府谢五小姐才华出众,容貌盛妍。但她性子淡,喜静,平日不爱出门。

就是今日安平公主做东,特意邀请,不好拒绝,谢云瑟才跟着同府姐妹到了府上。

正席开始不久,谢云瑟对了首秋诗便找了借口离席,到这偏僻角落待着。

待到现下这时刻,懒也躲够了,她放下手臂,平静起身。

“小姐。”

两个丫鬟侧叶、回枝也站了起来,问过谢云瑟礼,跟到她身后不再多言。

丫鬟们从小服侍,这幺些年,谢云瑟并不阻止她们相互之间无伤大雅的日常说笑,甚至态度称得上是纵容。

但她不喜丫鬟自作主张跟她掐尖卖弄,所以丫鬟们习惯对她不多余言语。

“回府吧。”

三人伴着下了假山,这离前面有段距离,谢云瑟踏上石桥经过湖心,才瞧见那边走过来一主一仆两人。

秋日湖景萧瑟,湖上桥只有这幺一段,避无可避她只好退到桥侧等人经过。

走近了,谢云瑟看清来人是明王,她神色不变。

明王是当今陛下的堂兄弟,是先帝的嫡亲弟弟——前太子怀明唯一的子嗣,身份敏感尊贵。

他一向同安平公主交好,出现在这公主府中不是什幺奇怪事。

“臣女见过明王殿下。”

谢云瑟的声色清灵,声调说不上惊喜惊恐,好似古井深水,悠远无澜。

“起身。”

男子声音柔和,出声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谢云瑟也只好低眉顺眼地等着。

明王李昭泽曾经是盛名远扬的京城三公子之一。

他容貌俊美,清贵如竹,做人是心有丘壑,做事柔滑稳妥,无论哪方面都是颇得京中贵女追捧的。

谢云瑟即使深入简出,那些年也听过这些传闻。

但她很难对什幺感兴趣,贵人在她跟前她也并未有好奇,更逞论羞怯地去逾矩对视,只安安静静等。

“你是哪家的?”

听到男人的发问,谢云瑟才不卑不亢地开口回答。

“回殿下,旬阳侯府谢氏,”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家父太史令谢之玮。”

京中传言明王待人温和,但也没有到平易近人这一步。她一个小小五品官员之女惹了他驻足,倒也不知道这明王今日是怎幺了。

旬阳侯尊贵,谢云瑟却是侯府三房的,父亲虽是侯爷嫡亲兄弟,但官职只是个太史令,不高,丢到京城这个大金窝窝里头瞧也瞧不见。

“嗯。”

得了谢云瑟的答案,大概是觉得不用太过在意,男人直接走了。

等人离开一段距离,谢云瑟才带着丫鬟重新擡步回席上。

众人在席间行走欣赏画作,谢云瑟入席并没有引起什幺动静。快到宴会结束,六小姐谢云柳噙着笑回来才叫住她。

“姐姐你去哪儿了呀?大家将才还在席上说起你了呢。”

大约是玩得过于开心,谢云柳说话有些不过脑,侧叶、回枝听言都是眼眉一皱,说得她们小姐去做什幺了一般。

但这种情况即使到了私下,小姐向来不许她们随意出声,她们也只能沉默。

谢云瑟坐在花中顾自烹茶,手上一举一动恰到好处有条不紊,有着旁人学不来的娴熟和韵味。

她淡淡觑谢云柳一眼,眼神平平。

但后者话说出口不过几息,见未得到回答,立马回过神知晓自己说错话了。

谢云柳脸色刹变,小心翼翼地望向谢云瑟。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云瑟夹着竹镊子将茶水倒入杯中,擡手衔杯轻抿了一口,不甚在意这件小事。

“你如今也及笄了。”

四房的小姐也轮不到她谢云瑟管教,她只说了这幺一句以示警告,也是轻拿轻放的意思。

“是,”谢云柳示弱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些,“谢谢姐姐。”

谢云瑟点头受用。

出于种种原因,谢云瑟在侯府话语权不低,受重视的程度也只有大房嫡长女谢云华能比。

若是谢云瑟要计较今日这个错误,叫侯府老夫人知道她谢云柳在外管不住嘴,回去必定要受些罚,然后禁足学规矩的。

还好只要不是有心,不太过分,谢云瑟对人都很宽容。

花台那边贵女聚在一起走动,宴会尾声也热闹非凡。

谢云柳陪着谢云瑟坐了一会儿,但两个人平日交流就不多,谢云柳耐不住寂寞,起身告了歉,就前去找相熟的友人去了。

今日旬阳侯府来宴会的,还有大房一位谢三谢云采。

谢云瑟远远看了一眼,见她也在不远处同好友说笑,就收回了目光。

家中长辈开明,三个姐妹年龄相近,今年相继及笄到了说亲的时候,今日也是存了让谢三、谢六自己看看的意思,才让人过来的。

但两人性子跳脱,以前出席宴会都有谢云华看着。年中谢云华开始备嫁,不再方便出门,便轮到了同样嫡女身份又格外稳重的谢云瑟身上。

“和三小姐、六小姐说,我们该回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席上人也离开了有一半。

侯府嬷嬷依言带回来意犹未尽的两人,谢云瑟又和公主府主事的人告了别,一行人坐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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