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会这般对你

苏晚晚想,自己可能回来的不是时候。

李公公咽喉处的血啪嗒啪嗒往下滴着,苏晚晚探手深入自己的衣襟,取出用帕子包裹着的那几块点心,“我回来是想把吃的给你,下午刚出炉的梅花饼,尝尝。”

饶是她佯装淡定,那手指尖还是忍不住发抖。

“溯离。”扛着尸体的溯离应声跳上房梁,消失在无边夜色。

沈宿垂眸继续着擦剑的动作。

苏晚晚被晾了会儿,就在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沈宿这才开口说话。

“他偷听了我和溯离还有你的对话,留不得。”

这是在解释?

苏晚晚想起那李公公平日的丑恶行径,附和道:“此人平日欺负你不说,还仗着自己在宫中的资历压榨其他小太监,听说不少宫女也深受其害,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沈宿从她手中接过点心,没头没尾留下一句,“我不会这般对你。”

说完提拎着长剑推开房门,回了屋。

苏晚晚望着这所破败的小院,她想,可能这座皇宫困不了沈宿太久了。

那她是不是应该再努力一点点,让他走的时候,带上她。

这三年来,沈宿对她的好感值一直徘徊在五十到六十之间,以前百思不得其解,今夜倒是有了答案。

或许关键就在于晚上的沈宿吧。

苏晚晚想起目光阴冷,带着戒备和心防的那个人格,决定用所有积分去兑换一个沈宿的过往。

积攒了这幺多年,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这一晚苏晚晚抱着膝头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再次擡头,窗外的夜色已被朝阳明亮的光线取代。

沈宿来灵元国之前的那十一年,系统是通过第一视角,也就是沈宿的视角所展现。

她看到幼小的沈宿被关进密室自小接受着非人的训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刺鼻令人作呕的血腥,寒冷潮湿的环境。

晚上对他而言就是人间炼狱。

只有白天他才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接受正常的教育,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读书识字。

可到最后,他唯一的依靠也离他而去,且因他而死。

玄渊国的皇帝赐给他一杯毒酒,命令沈宿亲手杀掉他的母亲。

他还告诉他,一位真正的帝王就要做到铁血无情,没有半分软肋,感情是他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毒酒是沈宿母亲夺走自己喝掉的。

可这一切的冲击还是给沈宿留下深深的阴影。

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个没有走进那间密室的夜晚,他对着自己母亲苍白的脸和唇边的血迹守了一夜,亲眼看着那具身体从温热到冰冷僵硬。

他亲手为对方合住双眼,整理衣冠,再从那间宫殿走出,他便换了个人似的。

白日纯粹的不谙世事,晚上像暗夜里最锋利刺骨的刀子淬着最致命的毒药,一个眼神便令人不寒而栗。

他用白日的人格保留着最后的软弱和善意。

苏晚晚一个成年人去经历他过去的经历都差点缓不过来,她不敢想象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沈宿又是怎幺扛过那些黑暗致郁的经历。

可她也发现了,这三年白日的相处无形之中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从过去和现在的对比来看,沈宿那个黑暗的人格对自己是特别的。

比如食盒里的那晚燕窝,是他通过白天的记忆听到她自责莞贵人生了病都吃不上好的补品,而隔壁的兰妃却动辄海参鲍鱼燕窝。

他望着这三年对他照顾有加的莞贵人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冒着被她察觉出端倪的风险,命令溯离出宫准备了一份燕窝。

燕窝送来时莞贵人就不在了,他看着她抱着莞贵人痛苦又想到了多年前他母亲惨死的那个夜。

这也是他说他怕她害怕的原因。

还有就是,他好像真的打算取自己为妻。

是因为那天在梅园和白日的他的对话吗?

苏晚晚通过同系统兑换的记忆碎片里看到晚间的沈宿问溯离,在他们玄渊国男子娶妻都需要做什幺。

溯离说,需先交换定情信物,再三媒六聘迎娶过门。

而前段时间她的及笄礼,沈宿刚送了她一只发簪,又是在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隔着朦胧的夜色,他硬塞给自己。

要知道在灵元国,男子送女子簪子就是要将来娶对方的意思。

苏晚晚举起手中那只雕刻繁复,缀着流苏和晶石的簪子出神,所以这是定情信物吗?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又是一年过去,这是莞贵人不在的第一个新年。

除夕那夜苏晚晚带着自己包好的饺子又翻进了清风院。

她敲响沈宿的房门,候在门外等他,院外的大雪一如他们初见那日簌簌落着,不消片刻苏晚晚肩头毛茸茸的披风被雪花打湿。

她等了许久房内的沈宿才开门,他斜斜倚在门框,雪光莹莹照在他的脸上愈显得那张俊美的脸苍白如纸,“何事?”

渡过变声期的他,音色偏于清朗又稍带低沉。

苏晚晚在简单的两个字里察觉到他的虚弱,“我来给你送饺子。”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又问,“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没等到答案,身前少年沉沉的身躯就压了过来,在这寒冬腊月里,体温低得吓人。

在两人极近的距离下,苏晚晚还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苏晚晚不敢迟疑,把食盒往门外一放,驮着沈宿进了屋,刚准备把沈宿扶上床,发现了他床头沾血的暗器,视线下移,在他腰腹找到渗透里衣的伤处。

她颤抖着指尖掀开外面那层布料,血线沿着他纤细的腰身坠在床面,血肉模糊的伤口刺痛她的眼睛。

“药呢?你房间有没有药?”

沈宿摊开紧握的右掌,瓷白的小瓶躺在他的掌心,“死不了,别怕。”

苏晚晚吸了吸鼻尖,鼻音浓重,“你干嘛去了?溯离呢?你伤这幺重,他怎能不在。”

白色粉末均匀撒在狰狞的伤处,药性带起的清凉刺激得沈宿低吟,“嗯......”

“疼了?”苏晚晚俯身凑近他的腰腹,嘟起唇轻轻吹了口气,“有没有好点?”

一双眸子沾着湿意,怯生生地擡起含着动人的担忧,就那幺简单一望,直接望进了沈宿的心底。

陌生的悸动翻搅着他的心脏,奇异带着点微痒的酥麻在心湖漾起。

“苏晚晚......”

“别吹了。”

他突然觉得没那幺疼了。

沈宿身体很不好,知晓了他的从前,苏晚晚合理怀疑跟他缺乏睡眠有关系。

试问一个正常人白天很少睡觉,晚上彻夜不眠有时候还进行高负荷运动,能撑多久?

所以在给沈宿上完药,苏晚晚神色严肃地吹掉了他房中的蜡烛,坐在他的床边盯着他让他睡觉。

按照记忆中沈宿娘亲那般,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吟唱,“一只狐狸啊,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意识昏沉的沈宿在她的歌声中入眠,梦里他终于再次梦见那个很多年很多年几乎要忘了模样的美艳妇人,她搂着儿时的自己坐在宫殿外的石桌前,轻声唱着这首童谣哄他入睡。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她说:“别怕,睡吧,有娘亲在。”

梦境外,一滴泪悄无声息绽放在寂静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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