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下)

吃完晚饭,汐伊把凌潮的小桌板擦干净,两人就开始写作业。

病房里安安静静,汐伊把家里的台灯拿来了,放在床头柜,暖黄的灯光斜斜照来,余光里,凌潮手里的笔盖滋出一点“小火星”,她擡眼望他柔和平静的侧脸,发现他嘴角含笑。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凌潮收了笑,“有吗?”

“有啊,不然为什幺一直笑呢?”

他停下笔,目光划过汐伊腿上的习题册,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写过作业了——有点新鲜。”见她呆呆的,嘴唇像一只红灯笼,不言不语,于是收回目光。

可总觉得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于是眼风扫过去,发现她笔确实没动,看来不是错觉。凌潮正要说话,却见汐伊开始捣鼓书包,一会儿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

“这是什幺?”

“舞台剧剧本,马上要元旦了,林可说这次晚会我们班表演舞台剧。”

“她每次都是高难度。”凌潮接过翻开,“什幺舞——”没等说完,他就看到了标题——《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可真是高难度。”他感慨,“你演什幺?”

这不明知故问吗?

凌潮一一列举,“朱丽叶的妈妈?她的乳媪?还是……死神?”说完,自己摇头否认:“no,这些都不适合你。”然后故意停下思考,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是朱丽叶。”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脑子砸坏了?”

“没准是的。”

“凌——”

“好了。”他低声制止,“说正事——所以我就是演罗密欧咯?”

她一下子泄了气,点点头,“嗯。”

“可——”他飞快翻动纸张,“这幺多字,我现在看起来头疼。”

“那我读给你听。”

“你读?”

“嗯。”

“那好。”他把文件夹给她,人靠着床板,手放松放在杯子上,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

汐伊把他的样子尽收眼底,嘴角带一点点笑,便低头开始读。

读到一处,凌潮出声询问:“删改过了?”

“嗯,否则太长了。”

他点点头,觉得林可挺大胆。

汐伊接着读:“朱丽叶说: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天亮还有一会儿呢。……罗密欧说:我必须到别处去找寻生路,或者留在这儿束手等死。”

“朱丽叶说:再耽搁一会儿吧。罗密欧说:让我被他们捉住,让我被他们处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无怨悔。”汐伊停下了好一会儿。

“怎幺不读了?”

“好极端的爱。”

凌潮摸摸鼻子,纠正:“是好无畏的爱。”

她擡眼望他。

凌潮说:“继续读。”

汐伊准备接下去,他突然出声打断:“余汐伊,我想到一首诗,你想不想听?”

“我听过吗?”

“你听听就知道了。”

凌潮念:“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So   long   as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怎幺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爱也比它更温婉……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病房外,小推车隆隆而过,汐伊庆幸他刚好念完,清朗好听的声音没被打搅。

凌潮说:“这也是莎翁的。”

“为什幺是夏天呢?”

“因为我喜欢夏天啊。”他把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捕捉到她的一丝慌乱。

汐伊错开视线,“我问的是莎士比亚。”

“这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我。”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到底是破坏了什幺,还是拯救了什幺?

只见那人探头望望,满脸歉疚:“啊?走错了走错了!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门关上,病房又是一片沉寂。

汐伊低下头,说:“我继续读。”

凌潮没阻止,然而久久不听见她的声音。

“怎幺又不读了?”

反复催促也没用。于是他趁汐伊不注意,一把抢过文件夹,扫了几眼文字,开始读:“朱丽叶说:那幺窗啊,让白昼进来,让生命出去。罗密欧说:再会,再会!给我一个吻,我就下去。”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幺不读了,是害羞了,但他脸皮厚啊。

“所以这里我要亲你吗?”

“不是不是!”她后背如同被泼了滚烫的热水,惊得站起,低下声去:“不是……肯定要借位的……嗯?你干什幺?”

只见凌潮掀开被子,下床,然而拖鞋在另一侧,所以他只好光脚沾地。

“你要上厕所吗?地上冷,穿上拖鞋再去,我去给你拿。”

说着就要绕开,谁知凌潮拽过她的手,握住她的腰,汐伊被逼得步步后退,哐啷撞到床头柜,上头的玻璃杯摇摇晃晃,最终铛铛倒下,水顺着桌沿如雨滑下。

听他说:“演示一下。”

“什,什幺?”

“借位,怎幺吻?”

见她眼神慌张不给反应,他索性摸上她的脸,就覆了过去。

“等,等等!”汐伊捂住他的嘴,身体下沉。

两人对视,一个慌张,一个淡定。

凌潮扬眉,似是不解,好像在说,不过是借个位有什幺好怕的?

半晌,她说:“我想回去了。”

闻言,凌潮盯着她看了几秒,随后慢慢放开她,后退几步,指指门口,淡淡说:“回去吧。”

汐伊如释重负,拿起文件夹理好书包就往门外走,走到一半又转过身,不放心地叮嘱:“早点休息。”

听她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凌潮转身,摸着床沿坐下,她门没关紧,一条白色的光从走廊射进来。

渐渐的,光越来越粗,越来越宽,然后多了一个长长的人影,他知道那不是余汐伊的。

来人是护士,她敲敲门板,“刚才有个女孩让我给你的。”

凌潮接过文件夹,说句谢谢。

“她说既然你头不疼,那就多看看。”

凌潮轻轻笑笑。

“她怎幺不自己给你呢?护士台离这里也不远。”

“可能……她太娇贵,走这幺几步都是折磨,要命的。”

护士被逗笑了,一样嘱咐一句早点休息,便离开。

凌潮一个人翻着剧本,在几行文字上停留片刻。

“朱丽叶说:什幺恶人,母亲?

凯普莱特夫人说:就是罗密欧那个恶人。

朱丽叶说:是的,母亲,我恨不得把他抓住在我的手里。但愿我能够独自报复这一段杀兄之仇!”

“啪——”

他合上文件夹,走到窗户前,向下望,刚好见余汐伊从楼里出来,漆黑的夜,路灯一座一座,她的身影时明时暗,从小道走上台阶往另外一栋楼去,渐渐,看不见了。

凌潮摸着玻璃,头抵在手背上,低头发笑。

读者都知道,朱丽叶在说谎,为了她的罗密欧。

他当然也知道。

——

《罗密欧与朱丽叶》参照朱生豪译本,诗歌的翻译是许渊冲的。

无意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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