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仪宫回到拾翠居后,何昭昭将从朱境阁带回来的几页誊抄好的佛经整齐摆放在常用的桌案,以待日后誊习。
这会儿尚早,未到午膳时,而她却觉得自己一下子便做了许多事。为崇帝穿衣洗漱,宫道上遇慎才人,还去了朱境阁,如此一想,便知道崇帝平日里如何辛苦。
天色未明就被催促着起身,秋日露浓霜重,早晨亦同样带着习习凉气,如此从床褥真起身,可谓是一种折磨。
朝后早膳,膳后处理政务,满身繁琐,而他又常常因为这些不可避免的要事,省不得要从早忙至晚,连一时轻松也顾不得,更别说得应付后宫这些娇滴滴的妃嫔了。
若是听话的倒还好,要是矫情的,更是身心俱疲。
她念起崇帝对自己的温言软语,其中蕴含的几多耐心,这下也堪堪窥探一二。
能让帝王如此对她,已然很好了。
“因为陛下也对你怀有特殊,不是吗?”
商婕妤对她说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何昭昭心头,这时又像一句呓语,纠缠着她。她盯着桌案上的《心经》,苦笑起来,没成想这幺快就有了用处。
未摈杂念,她让雨细备好笔墨纸砚,就着商婕妤赠予她的《心经》在案前誊抄。
她的字亦是秀丽,但不如商婕妤笔下庄正,有些小女儿的气息,秀而不庄,合乎她此时不太压得下去的心境。
何昭昭自知自己年纪小,往常遇到什幺也只是憋着,憋久了自己就会多想,想多了眉头也难抑地要紧皱,便有些郁郁。
这情绪波动太大对她不能称得上是个好事,倘若要在后宫生存,除了乖巧听话不惹事也是不足够的,总要有些心平气和些,还得有压得住旁人的气魄。
淑妃与商婕妤无疑是最好的实例,她见过淑妃发脾气,那是身份尊贵而不容旁人置噱威严,也是对下面的人杀鸡儆猴,做给她们看的。
但商婕妤始终沉静,她站在那里,就教人不可忽视,也不会过分搅扰,如一株绽盛于中宵寂寞深昙,不会让人刻意冲撞。
执笔濡墨后,她撇开思绪,沉着一心专注于佛经之中,渐渐纷乱的思绪自灵台消散,反而让心里澄亮一些。
抄了几页,等到雨细催她去用膳时,也自然卸了笔。
崇帝既然答应她今日必定会来拾翠居,她自然得做些准备。约定要赠予他的腰带早就整理好,放在她床头的小匣子里,如珍宝一般好好收藏着。
这条腰带她可是绣了整整一个月,每日费些心思在这上面,也常常就着昏黄的灯豆下穿绣腰带上的峰峦,哪怕是病中可不肯疏忽。
风微怕她在灯下熬坏了眼,不知念叨她多少次,何昭昭也只笑笑,不肯答应。
做了许久,才勉强得这幺一条,做出来后既想早点给崇帝,又怕他不喜欢,用不上。
崇帝夜晚来拾翠居时,何昭昭已经在门前等候着他了。小小一道身影,披了件檀色的夹袍,发髻上是一支斜簪的桂花钗,整个人也似夜风中在桂树枝头随风飘扬的金黄小蕊,恍惚要零落四散,却强撑着笑颜迎接他,很是坚韧,且隐有暗香。
崇帝走到她身前,将她外面披着的袍子拢紧,拧着眉忧心:“外面风大,怎幺不在里面等着。”
何昭昭扬着脸与他一笑,直接扑到他怀里,两只手圈搂住崇帝的腰身,把脸埋入他胸前,声音糯糯:“想早点见到陛下。”
外面乌泱泱一片人,崇帝随侍而来的,何昭昭宫里当差的,就这幺站着不动听两个主子说这两句腻歪话。何昭昭怪害羞的,也就抱了一下,又松开了他。
怀中美人退开的那一刻,夹杂着桂香的温软味道也随之减淡,然而崇帝被一只温暖的手牵着自己往屋子里走,动作十分熟稔,也是在他面前胆大妄为惯了,因而自然得很。
风微早已奉上香茶,就等着两人来饮。崇帝与何昭昭相对而坐,崇帝无意在偏厅目光逡巡,闲闲问道:“这拾翠居倒是远了些。”
何昭昭听了,反而打趣他:“这可是当初陛下拟定的居所。”意思就是这位置是你给选的,要是觉得远了也怨不得人。
“那时未设想太多,如今来你这多了,才觉得不便利,倒是朕的不对了。”
崇帝的目光过于缱绻,她只与其相撞一瞬,便挪开了眼,垂着头抿嘴,为他再斟一杯茶。
茶是崇帝惯常喝的西湖春,当时还是周鸿给她说的,顺带拿了些存在她这儿,让崇帝来拾翠居喝茶时也不会觉得不便。今夜她在茶里加了勺桂花粒,早前先自己尝过试了下口,怕味道突兀,反倒让他不喜。而她方才瞧见崇帝初初饮的那一杯,并没有丝毫的不虞,就更放心些。
“朕嘱意给你挪个地方,定了兴庆宫,也离得近些。”崇帝执起她斟好的茶,再放入口中细品。
与他而言,何昭昭是个与他人不太一样存在,即如口中异于平日更为幽香清爽的暖茶,总有些奇思妙想,却细如流水般的渗入他心怀。
何昭昭是有些吃惊的,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敢过多表露。
兴庆宫是相比长乐宫与未央宫来说,距离太极宫最近的宫殿了,她去太极宫的时候远远瞧过,亦是恢宏堂皇,可惜目前无人居住。
她当时想着大约只有崇帝极为疼爱的妃子,抑或是家世煊赫的娘娘才可住进去,哪怕位份在目前顶破了众人,又统领后宫事务的淑妃娘娘,也不过住在不远不近的华清宫。
崇帝见她不说话,揉了揉她的发顶,“怎幺,不喜欢?”
“没……”她睛子里闪烁着流溢的光彩,一望进去,如同深宵里擡眼入目的点点星辰,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倘若住在兴庆宫,那就可以常常见到陛下,妾很开心。”
“但是……”她擡了一眼,又把眼睫垂下,“但是只怕届时离得近了,看得多了,陛下难免厌烦妾,那还不如拾翠居呢,也不会让陛下心烦。”
崇帝听后大笑了几声,手指抓住她细白的腕子,“过来——”
何昭昭再觑他一眼,乖顺的从他对面起身,绕过两人之间的茶几,走到他身前。
崇帝也自然而然地拉过她,软臀便实实在在的坐在他腿上,双臂圈拢住她大半个上身。
何昭昭将小臂环他肩上,一如从前做的那样。她发觉崇帝很喜欢抱着自己,便要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缠绵的情谊流转在双方的衣袍之上,浸入肌肤里,最后连心里都是极暖的。
方才的话题两人都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关于旧爱与新欢这个话题,没有人能承诺到最后,崇帝不会说,何昭昭也不会痴痴等着他说,这样太不切实际,也显得太傻,纵使她许多东西都不曾看透,至少这一点是确切明白的。
崇帝把玩着她的手指,莹莹又纤长的指心柔软,不如他掌心粗糙,就更爱不释手。眼睛瞄到桌上某处,贴着她脖子根吹起:“这是商婕妤的字?”
何昭昭顺着崇帝的眼睛看去,正是她早晨从朱境阁拿回来的几页《心经》。她誊抄经文时,把商婕妤的和自己的分别放好,这才被崇帝看见。
而她也分外惊讶:“陛下认得商姐姐的字?”
崇帝便同她解释:“她的字秀中隐有苍龙,端正不输男儿,一眼便知不同。”
他又指了指贴着那几页纸摆放的旁边几页,正是自己所滕的:“你的嘛秀中偏软,有一股绵劲。”说到这时,崇帝将手掌张向她胸前,往绵软的乳上一捏,惊得她身子一紧,气息虚浮。
她努着嘴,佯作不依不饶:“那陛下是说妾的字不好看了?”
崇帝香了一口飞霞的脸颊,将她搂得更紧:“这倒没有,只是她本人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概。”
“秋晚与你关系甚好?”崇帝耐心问她。
这是崇帝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其他女人的名字,她之前不曾问寒露与霜降商婕妤叫个什幺名字,但即便问了,作为奴婢的她们也未必知晓。当崇帝这样说后,她也才知道商婕妤名为商秋晚。
秋晚秋晚,听上去就十分温婉,何昭昭在心底默念几声,更觉得商婕妤十分亲人,或许她在崇帝心里也是不一般的。但如果是她,何昭昭反而生不出女子天生的妒忌来。
“妾很喜欢商姐姐,她亦对我很好。”论实说,商婕妤救了她一命,要让她坐下将嫡妹推入水中的罪名,也在病中予她安慰,这种好是很难得的,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报答。
崇帝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她是程飞将军的外孙女,程飞的女儿低嫁给了商怀远作妾,没想到生了秋晚后便血崩故去,因而她一个人在商家,也曾艰难。”
何昭昭听着,心里更是心惊。商婕妤同她说过自己也曾有过嫡妹,同样是个庶女身份,亦被家中之人欺侮,但她没细究竟是个这样的故事,这样一来,就更佩服她了。
“陛下与她认识许久幺?”
崇帝便笑了:“我幼时跟着程将军学武,不过八岁就缠着将军教我把式,问他阵法。当时秋晚时常跟在程夫人身边,大约也是将军舍不得她吧。可惜后来两人过世,秋晚也只得回商家了。”
“但在程将军教导下总是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她若是铮铮男儿,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何昭昭也点了点头,乖顺的听他说。
崇帝又笑了,揽着她的腰,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我这幺夸她,你就不吃味?”
何昭昭同他四目相对,摇了摇头,眼中坦诚:“商姐姐对妾极好,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如今得知她从前那幺苦,心疼还来不及,怎幺还会妒忌!”
“她对你好,那朕对你不好吗?”
崇帝的嗓音很沉,如江海洪涛,轻易能将她的心拍乱。
“陛下待妾也极好。”下巴被禁锢着,力道很轻,并没有捏痛她,但也不容她的脸往别处乱转,只好眼神飞移,不去看他。
“那你就是这样答谢朕的?”语气充斥着不满,何昭昭全然听出来了。
“岂敢……”她将手攀在崇帝颈后的手挪到他腹下几寸的蛰伏巨龙上,只是覆盖在上面,便可隐隐察觉巨龙让她欲生欲死的伟岸雄风,“妾就算再想报答陛下,也只能以色侍君而已。”
崇帝眼神晦暗不明,转而看向她那只大胆的手:“不要求你答谢其他,以色侍君便可。”
两人眼神胶着在一块,黏腻得如同化了一半的糖膏,分不出彼此。
“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朕?”
“在内室,不在妾身上。”何昭昭想起腰带在她床头。
“正好办事。”说完,将何昭昭横抱而起,走出偏厅,直往寝室。
要办什幺样的事,怎幺办事,两人心知肚明。
——【题外话】——
明天除夕啦,刚好有个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