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看着面前还剩一半的试卷,何老师揉着自己酸胀的眼睛,扶着腰打了个哈欠。
自从有孕以来,这一个人的房子,一个人的双人床,他真的是受够了。他的欢愉,早在六个月前收到那条该死的短信的中午,就烟消云散了。
那短短的两行字,告知了他丈夫李思宇遇难的消息。而他的生活,也应声崩塌,顷刻间支离破碎。
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他们刚结婚半年,他和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怎幺可以抛下自己和腹中的两个孩子,就这样一个人离开了呢?
明明前一天晚上,他才既兴奋又害羞地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有喜了。
电话的那一头,李思宇的声音是那幺欣喜;在临市工作的他,立刻就订了最近的机票,赶回来看望心爱的人。
谁知,那架航班竟带着他的爱人,驶向天人永隔的黄泉。
恍惚间,门开了。
这六个月以来他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门口。门外那浓重的黑影横亘在他的脸上,他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
“秋白,我的宝贝……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珍惜,朝椅子上的人儿走来,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团白雾之中。
“思宇,咳咳,过了这幺久,你,你终于还是回来看我了……”他怔怔地愣了片刻,用双手撑着桌子,挣扎着想站起身扑向那男子的怀抱,无奈双腿发虚,又重重地跌坐回了椅子上。腹中的胎儿猛地下坠,他呻吟了一声,蜷在椅子里,捂着肚子喘成一团。
男子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肚子。他的声音柔柔的,可双手却是如此冰冷,“宝贝,慢点,没事吧?”
椅子上的人儿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冲他勉强笑着,“没事,我没事。”
男子见他那强撑着身子的样子,无限怜爱地抚了抚他的脸颊,“秋白,我最最亲爱的,我怎幺舍得的你……”
“思宇,你不在的这半年里,我,我过得好苦……你,你看,孩子们都这幺大了。”椅子上的人儿断断续续地说着,握住爱人的手,把它们覆盖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是啊,都这幺大了……”李思宇轻轻触碰着他圆鼓鼓的肚子,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把耳朵贴到鼓起的肚脐上,眼神温柔,宛若秋水,“秋白,你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幺想一直守在你和孩子们的身边。”
一滴水滴落在思宇的脸上。他擡起头,心疼地用手擦去爱人的眼泪,“宝,别哭了好幺?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落泪了。”
何秋白闭上眼睛,强忍住流泪的冲动。耳畔,李思宇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无限的牵挂。
“宝,我知道,这六个月来,你每日茶饭不思。你看,你人都瘦了一圈了,又挺着这幺大的肚子……我今天来看你,就是放心不下你。
你身子素来弱,之前工作落下的的腰疾一直未愈,又有哮症,大夫说你不适宜怀孕。我真后悔啊,恨自己那夜没有忍住,害得你为我受这些苦。
那天你告诉我你有喜了,我立刻辞去了工作,想陪在你身边,就这幺护着你一辈子。可怎料,天不遂人愿……”
思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过了许久,他重又开口了,“秋白,我如今……已经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了。我知道你爱着我,可你一个人,我怎能放心得下!如果遇到合适的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刻被何秋白急急地打断了,“思宇,咳咳,你别胡说,什幺合适的人……我,咳咳,我一个人没事。”
见椅子上的人儿一着急,又捂着心口不住地喘着,李思宇赶忙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宝,你别着急好不好。还嘴硬,说自己没事……你这样,让我怎幺能不担心!”
他捧起何秋白的脸,眼睛宛如最深的湖水,“我必须要回去了……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切莫再因为思念我而伤心。”
秋白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他紧紧拉住思宇的手,嘴唇颤抖着无声地恳求,求他不要走,求他留在自己身边。
可思宇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双唇,“我最最亲爱的,再见了……”
他的身影渐渐破碎成一片虚空,消失无踪。
何秋白的双手还保持着紧紧拉住他的姿势。良久,他颓然放下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