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郡主慧眼识原型

庆风院这几日人人屏气敛息,便是四姑娘也乖巧如鹌鹑。

天气转暖,人人都换上颜色鲜艳的春衣,而宫中安抚似地拨来的一些布匹由南安侯拍板作主通通分给四房,气得二夫人牙痒痒。

晚上就寝时她仍咬牙切齿:“这算什幺!流花锦每年上供九匹,一下子送了五匹来,通通给了四房,昨日请安时就见那病秧子穿身上,连那荷包都是不同色的配着!好她个谢乔氏,搂着侯府的东西补贴外人!干脆庆风院换个匾叫乔梁府罢!”

二爷只觉头疼,一道月光打在床帐上,恰好在一片昏暗中落在孙氏的脸上,照出她灼灼双目,因气愤而双颊微红,朱唇一点桃花殷,却见拥雪成峰,小缀珊瑚。

娇俏逼人,他哪舍得跟她说嘴。

自己的媳妇自己教罢。

他揽过妻,还未开口,便感受身下的人一阵挣扎。

孙氏以为丈夫又想劝说什幺“家和万事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国子监授了一天的业累坏了”云云,她更生气了!

好你个软皮谢老二,还想糊弄老娘!

谢二爷只得按着妻的双腕,有些强硬地抑着妻:“别闹了,你误会大哥了。”

不料孙氏被他少有的强势所激,一个巧劲挣脱出来,翻身坐到他身上,反客为主,好一个盘旋只把玉杵缠,逼得谢二爷卸了力气,连连求饶。

这一捣鼓,也无心思解释了,那孙氏也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地,风雨狂起。

正所谓“九曲回廊更神奇,举头半尺取突起”,便见那枕边发鬓堆砌一湍乌云,守夜的丫鬟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胡闹了一阵,孙氏便乖乖巧巧地趴在丈夫身上,谢二爷最爱她此时情景。

他如细抚狸奴般一下一下顺着妻的玉背:“那流花锦的花案花色你可见全了?”

孙氏只觉得现在喉咙干哑:“没呢,想来便是胡乱的那些色。”

谢二爷只得像是教幼儿般掰碎教着妻:“那五匹,不是素白便是浅灰,说是绣边,都是些枝叶荆棘,哪里有花啊朵啊。”他凑到妻耳边,带着刚结束的哑声:“今上可不糊涂,他拐着弯来弥补梁家。”

孙氏这才恍然,但她嘴上不认道:“若是这般,何不直接指给那梁家小儿,一盖头全压在侯府,外头都道谢氏圣眷在握,我姨娘还向我讨要一尺呢。”

谢二爷知道妻口是心非,也怜她:“若是舅兄再上门,便从私库中取了雨华缎罢,好歹搪塞一番。”

听得孙氏眉毛一竖:“我看谁敢给他拿!下次再上门,我便叫人打出去!”

夜已深,谢二爷也怕明日困觉,误了差事,左一句右一句哄哄妻便睡下了。

被府中多人用各色眼光看待的宝知却不知这身衣裳惹出的事端,她此刻也未眠,此处并非庆风院的西厢房,她正宿在决明堂的碧纱橱套间内。

听了表弟表妹的话,她终是振作起来,不再如前那般消极,每日赏花看书,消磨时光,只等梁府来人。

梁府不可能来人了,她必须先长大,若是宝知回来了,得到的是一个破败的身体与孤立疏远的人际关系,实在是对不起她的救命之恩。

于是她不再终日匿于庆风院,作为宝知,她不仅是乔氏的外甥女,更是梁府的大姑娘,她必须强大。

若是黑衣人不死心,又一次夜袭,她不能,也不想再死一次了。

便是这次尝试性的请安,宝知赏尽封建社会纸醉金迷,也把府里的人囫囵认了个遍。

宝知原不知南安侯府作为老牌贵族如何保持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态,但切实接触了众人口中的“郡主娘娘”、“老夫人”她才恍然大悟。

府中具有最高地位的女人,可以被称为“老祖宗”,实则如中年美妇的郡主娘娘却留她在决明堂用午膳。

待众人退下后,郡主娘娘道:“若是两书,一为《资治通鉴》,二为《女诫》,何取?”

宝知不知道该是如同以往模版般的小说中穿越女的选择——什幺女则都是封建残余,我要的就是男女平等女人做官找男宠当皇帝;还是做个狗尾巴,腼腆地选择做个乖巧的封建社会下的尘埃。

心中有个声音说道:“快些选女诫罢,不要引人注意,当个木讷的傻子才是,出彩只会害了你!”她想起往事,心中便是咕嘟一声。

一个标准的理性人会如何做出选择,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诚然她决意在回去之前扮演好一个封建贵女宝知,不想给宝知添麻烦,但她骨子里藏着接受过二十一世纪良好教育的灵魂。

她压抑不了灵魂深处的桀骜不驯。

说到底,她有些轻视这些没有经受过新世纪洗礼的古人。

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她可以藏起自己的光芒,可以不显露自己的才华——她可以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家族、一个男人附随的事实。

但现在她不愿意过早淹没,她不愿意在没有肆意呈现自己的能力前就先枯萎。

她愿意学习这个社会中对于女子的要求,这是为了生存,不被当作异类处理,更是她骨子里那骄傲劲促使她不低头,要做就做最好的,要争就争第一名。

二夫人说她不安分没有说错,她就是一个撕裂的人,一方面压抑自己的表现欲,一方面渴望自己的观念得到认可。

一个优秀的人固然优秀,但是必须要抓住机会展示自己的优秀,否则酒再香如何售卖?

“皆取。”

这个答案总算叫人生了兴趣,老夫人饶有趣味问:“为何,为妻为子,便是以弱为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若是每个女子皆取两者,岂不是乱国之秩,扰家之序。”

“何为顺,何为秩,何为序?”宝知这几日学的礼仪不多,还不懂的晚辈对长辈、下位者对上位者不可直视,须得恭敬俯身低头,一双大眼凌凌地盯着老夫人的双目。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说话就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说。

在短时间内便找到问题的关键与重点,且一针见血地点出,老夫人审视眼前瘦瘦小小的孩子,只觉得多慧近妖——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应当有的能力。

倘若是一个从小在外流离,见过世事炎凉,品过人间万苦的孩子如此回答,老夫人认为尚有出处,有来源解释这能力。

但除去闽江惨案外,梁宝知自小在梁礼与乔氏膝下长大,受尽父母宠爱。梁家爵位虽沿袭至梁礼英年早逝的父亲,但文州梁氏自族谱记载便垂裕后昆,且梁礼作为嫡支,府中更是富埒陶白,堆金积玉,在生活上必然不会短缺梁宝知,怎会叫她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更是,梁礼自小无父无母,虽有老侯爷照料,仍有不足——外人终究是外人,若是做太多只会引人猜。

一个孤婴在仅有的忠仆照料下长大成人,考取功名,收回家中被盗被抢财物,管理铺子,其中的艰辛险阻可想而知——梁礼必然聪慧过人,世故人情。

难道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

宝知便见眼前的女人眼中失了兴趣,目光冰冷地盯着她。

虽然表情未变,宝知却敏锐地感觉到老夫人的气势骤变,这便是多年位于高位堆积的威严,好似卧于莲花榻上的西王母,早已看穿她披着人皮的伪装,逼得宝知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不再对视。

房内氛围骤僵,被乔氏拨来照料宝知的小花吓得不行,心里很为宝知着急。

她瞥见一旁的夏玉姐姐神气淡定,心中佩服。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绿苏打帘子进屋道:“郡主,世子来了。”

宝知只觉此言一出,压在身上的大山便“怵”地消失,她趁人不注意,小声喘了口气。

她便听见耳边传来声音:“姑娘莫慌,老夫人个性使然,向来如此。”

宝知感激地看了一眼夏玉,真是一个好姐姐!不像小花!刚刚还贴着椅子哆嗦!抖得她手中的茶盏都要落地了!

帘外走进一个少年,身穿萝青玄云纹窄身锦衣,半束发,同南安侯有五分相像,要宝知说,这少年更像蒋氏,她便知这便是早晨请安时并未见过的世子。

少年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礼:“孙儿见过郡主娘娘。”又朝着低头站在一边的宝知道:“梁妹妹好。”

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孙子,便猜出是自己傻乎乎的四儿子搬的救兵,还怕她吃了他宝贵的外甥女不成,也不想想这青天白日,让自己的大侄子跑后院做什幺:“想来近日赵夫子与何校尉皮肉乏得很,竟让世子无事可干!莫担心,祖母必敲打一番,叫他们知道南安侯府的月钱可不是每月十五嘴皮子一张,两手一夹就可以取得到的。”

宝知心中转了转也知晓了,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却不好开口,她刚刚的抉择叫老夫人不满,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世子却道:“非也,是孙儿昨赴雍王府宴客,珉公子赠予孙儿一座木机小房,很是灵巧,孙儿想着献给祖母。”

一个青衣小厮低着头捧着一个托盘进门,那托盘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屋,不说正房、厢房,便是耳房、后罩房、影壁、抄手游廊、宅门都配备着,庭院里还有一处小池,摆着拇指尖大小的小石。

老夫人什幺没有见过,就是瞧个新奇,也无意继续为难宝知,她嘴上说道“南边寄来了一本《樵阳经》很是静心”便让宝知去决明堂的耳室抄录,心里想着先让经文镇压宝知身上的恶灵,叫它困在这里,待明日去太虚观请霄望散人来收了这精怪才是正理。

即便这些日谢四爷与乔氏教着宝知写了几回字,又因昏厥生病耽误了不少练字机会。

实话实说,她上次写软笔还是两年前在商场里参加春联竞赛(赢了一个芭比娃娃)。

宝知只好先抽张纸出来练习横、竖、撇、捺与“未”、“永”,待勉强有些手感,找回基础时,开始落笔:“夫功夫下手,不在作为,作为都是后天……”

正房忽而传出几声惊呼,窗外接连响起脚步声。

小花早就坐不住了,抓耳挠腮地想出去打听,夏玉放下手中的墨,严厉道:“快过来帮姑娘磨墨,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小花一瘪嘴,乖巧照做,就是磨的墨水四溅,看得夏玉头疼,她耐心道:“你一个小丫鬟出去乱走,若是主子那有什幺出处有心人便取你做筏子。你无父无母惯了,现在跟着姑娘,出了差池定累着姑娘。刚刚我磨墨你没有细细学着,现在乱磨一通。”

宝知不和稀泥,夏玉言之有理,在不同的位置上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小花年幼可爱,宝知喜欢她的单纯,却不允许她借助这个单纯来乱了差事。

不错,她的灵魂是来自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她的肉体处于上尊下卑的封建等级社会,她没有能力去颠覆秩序,没这条件不搅金刚钻。且御下的技能还没学习就想着凭借朴实的价值观处理就是纯粹找死找事。

忠心有用的人气跑了,把仆下惯的心大,到时候对她下手,旁人上唇贴下唇,舌头尖一弹“你不是现代人吗,怎幺能搞封建;小丫鬟这幺可爱,怎幺能虐小丫鬟呢”看看热闹,谁管她死活。

小花懊恼极了,她刚刚一心想出去看看发生什幺,哪里看夏玉姐姐如何磨墨,便是胡乱磨一通,被训了个正中,全身发热,连连道歉:“好姐姐,是我错了!姐姐别恼我,我会好好学。”

夏玉擦拭了溅到桌上的墨汁,点了点小花的脑袋:“还是是跟着姑娘,若是旁人,那容得一个不得力的小丫鬟。”

夏玉耳尖,听出惊呼是郡主身边的丫鬟,听着像是被什幺惊了,外边乱糟糟的,姑娘在老夫人边上的耳房,总该出去问一下,不然叫人说姑娘怯懦不经事,躲在屋内。

却也不能叫个小丫鬟出去,否则又会说姑娘不懂规矩,毛毛躁躁。现在她被四夫人拨去照料姑娘,不论名册还是月钱都比着一等丫鬟,她出面更为妥当。

“先不磨墨,你守着着姑娘,不许走开,等着我回来罢。”

宝知目送夏玉出门,也不写字,小花便从边上小几上取了湿帕子给她擦手。

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人,宝知不太适应这种把她当作残疾般的伺候方式,对于这个时空的人来说,被丫鬟这幺伺候是非常正常的,倘若不如此,在外头交际被人瞧见,只会说丫鬟不懂规矩,进而背地嘲讽这户人上不了台面。

宝知其实不在意别人怎幺看,但是终究不是在梁府,在别人家里还不懂规矩,小事不在意,大事就要出事了,一个不留神污了南安侯府的尊严与名声,她就等着被扣上傻逼穿越女的名号吧。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不愿出丑。

宝知刚想问问小花一些府里的事,就见夏玉闯进来,脸上还带着少见的惊慌神色:“姑娘,郡主娘娘被糕点噎着了,世子和绿苏姐姐正想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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