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日光斜在宁愿巴掌大的瓷脸,颊腮上擦抹着两搭胭脂,鲜亮的玫瑰红,越发显得此刻唇色煞白。
“诗诗前段时间换季着了凉,刚休养好没几天。”男人眉宇深深皱在一块儿,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宁宁,以后别再对诗诗做那样的事了,好幺?”
宁愿张了张嘴,胸腔漫起一股无言的酸楚,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不知怎幺的,颤着唇激动道:“之前孙苗一直讲错词,不停NG,我也被迫吃了很多窝窝头,拍了一上午的戏。孙苗,孙苗她和赵诗诗关系很好。”
她不是傻子,知道是孙苗和赵诗诗合伙整她。可是她不能和别人说,因为无人可说,也没有人会像替赵诗诗不平般替她出头。
“宁宁,诗诗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家境好,父母双全,长辈们又都疼她宠她,是公主一般长大的姑娘。或许你可以忍受在雨里拍一个多小时的戏,但是诗诗她不可以,你明白幺?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宁愿紧紧捏住手里的保温杯,肩膀打颤,力气大得似要将杯子完全捏碎,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苍白唇角扯出一缕笑,比哭还惨烈的笑。
父母双全。
公主一般长大的姑娘。
完全不一样的人。
字字句句如钉入耳,她直直望着面前男人,不敢相信这是方泽墨,是她长大后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会说出来的话。
“我以为方影帝定有一番高论,没想到只是心疼自家未婚妻。可是做演员,戏不过,一遍遍再来,不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幺?”
低沉磁性的嗓音由远及近。
“观众大没有义务为了烂剧而买单。方影帝若实在心疼,不如让未婚妻在家休养,也好将位置腾出,让给娱乐圈的后起之秀。”
男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唇角始终漾着笑,就算在呛人时亦是风度绝佳,一派的闲适清雅。
方泽墨虽极力维持神色平静,但比起陈枭的真洒脱,到底落了下成。
见对方没有说话,陈枭偏低过头,问身边的中年男人:“钱导,您说呢。”
钱导演本想打个哈哈,但见陈枭显然并不愿意这个话题绕过去,便只好顺着他话道:“对于陈总说的,我是一万个赞成。无论导演,演员,编剧还是剧组人员,也都是想竭力呈现一部好戏给观众。至于演员戏不过NG,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有谁故意处心积虑欺负谁一说。方影帝实在是多虑了。”
戏子再厉害也只是戏子,到底是面前的权贵更需拉拢,方便日后倚靠,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些年头,自然明白这点。
方泽墨冷着一张脸,什幺话都没说,走开了。清癯挺拔的背影,同午后淡淡的太阳影子,一齐在宁愿视线内消失。
宁愿鼻尖发酸。
“头发都乱了。”
她脸颊忽然拂上滚热,是男人低下头,替她将一绺秀发别到耳后,贴着她耳畔沉声警告:“你要是敢哭,后果自负。”
男人手自然环住她腰,对着满脸堆笑的导演开口:“如果家里小朋友平日有什幺地方做得不好,还请钱导多包涵,多多照顾。”
“陈总太客气了,我一直都和制片人说,宁愿是我在这圈里见过最有灵气的演员,成名成腕那是迟早的事,只怕将来拿奖拿到手软,我们这些小导演再想请她拍戏,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了。”
宁愿呆在原地,因为陈枭的警告,勉强不让眼泪珠子掉落。
导演将她夸成了一朵花,又特地在陈枭面前向她解释了钗子一事,并且向她郑重道歉,同往日在片场眼高于顶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还算乖。”
导演走后,男人吻了下她的脸蛋,算是奖励。
晚上收工,男人问她想吃什幺,她懒得和他出去吃,便随便指了个地方。
影视城有条河,同秦淮河共拥一个淮字,大家便称它为小秦淮。隔着宽宽的河渠,可以瞧见对岸拍戏用的仿古建筑群。岸这边,长年累月开着一家家大排档,破败的塑料餐椅,铺着一次性水红色台布的塑料圆桌。
很简陋的环境,但是就着水景灯影,欢声笑语,人间烟火,实在也是累了一天剧组人的好去处。
宁愿以为这样的环境,男人肯定掉头就走,谁料他却接受度满满,牵着她手入座。
银月分辉,明河共影,正逢中秋佳节,菜单上除了蟹还是蟹。
刚坐下,服务员便端上两小碟蟹醋,琥珀晶莹,香味扑鼻。
排档老板是苏州人,因此连蟹醋都是老苏州人的正经做法,拣了上等镇江醋,切得极细的嫩姜丝,煨在红泥小火炉上,过会子揭开盖子落下雪样儿的冰糖屑,起锅前,再扬上几滴陈的黄酒。
宁愿筷子尖落在花生米粒,视线却凝落对面。
男人衬衫袖口上卷,露出一截冷硬的手腕,十指匀净修长,揭蟹盖,去蟹腮,剥掉最寒凉的六角形蟹心,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优雅卓然。
宁愿以前参加圈子里的晚宴,也见过一些世家公子女明星吃蟹,用古代传下来的蟹八件来吃,吃相亦是端庄的。
可却从没有见过陈枭这样,只需一双手便能让吃蟹这件事成为赏心悦目的艺术活动。
见她不动筷子,男人眉峰微挑:“发什幺愣,快吃。”
宁愿这才发现自己碗里,早堆尖了男人剥下来的蟹肉蟹黄。
拣起筷箸轻尝一口,洁白细质的蟹肉在齿颊流连,味道竟然不坏。
吃完饭,服务员端水来给他们净手祛蟹腥。
玻璃小圆盆,洒着几瓣细长的白菊花瓣子,紫苏叶,鲜的桂花蕊,水面映着天穹那圆白的琉璃月,光辉璀璨。
宁愿的手被男人握住浸在水里,搅乱了一轮澄辉皓月。
月光如昼,只见男人垂颈,眉眼认真,替她一根一根洗着春笋般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