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琅随父亲来到与邹家约定的地方,原以为会见到一位年长老者,却不想坐在湖边的竟是位年轻女子。年岁看起来比他大不上几岁,但那双眼眸和气度。他远远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乖巧的跟在父亲身后。
段巍也很诧异邀约的是位女子,一身赤色翻领圆袍,头梳惊鸿髻,脸上粉黛略施,一双眼眸遥遥望来,让人不敢直视。她身后还随着一男一女,气势也是不小。
他喉间一窒,见人起身相迎,忙藏下心中隐忧,奔上前跟着见礼。“可是邹家主?我是段巍。”
“段家主有礼,吾名邹若,乃邹家现任家主。冒昧相请,还望海涵。”邹若带人在椅子上落座。
“邹家主客气。”段巍神态谦恭,语带趋奉,“若是有什幺帮的上忙的,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邹若眼中玩味,手上不轻不重的敲击家传玉笛。待人用茶之后,才慢声说道,“段家主不必过虑。我今日邀你前来,不过是做个交易而已。先祖相交之事早已作古。挟恩图报,也并非我邹家所为。”
段巍听她说完,脸上红白交织,知晓对方看出他的顾虑。他看不透眼前女子,恐失信于先祖,又怕所助之事太过逆天,危及家中妻儿。不得不谨慎万分,小心周旋。
邹若并不意外他的反应,百年已逝。若是对方什幺都不做,那反倒是她太过狭隘了。“听说段夫人族叔乃当朝鸿胪寺少卿,这个东西想必他是认识的。就不知,段家主可识得?”
段巍看她推过来一个木匣,翻开盖子的瞬间,他的瞳孔恍若地动。这件物品,他是认得的,知晓源自何处。这是北漠人才会佩戴的东西。
不等他发问,就听对面女子悠悠说道,“县衙中关了一人犯,传言是谋害程老家主的凶手。但所有人均不知晓,她生父乃是一北漠人。虽说大魏如今已与北漠和谈成功,但若是这个案子出了什幺差错,想必多的是人借题发挥。鸿胪寺这个地方怕是更受牵连。”
段巍浑身冷颤,想起程府近段时日来的举动。心中暗腓,他先头还和别人一起瞧着热闹,谋算什幺时候也出手去咬上一块肉下来。不想这祸事竟牵连到他头上。忙起身拜谢,“多谢邹家主相告。”
“段家主不必客气。只不过那人恰好是我要救的。”邹若轻笑回道,“毕竟在这云城之中,还是段家出手最为方便。就是不知舒县令...”
她的未尽之言被人听在心里。段巍自然和新任的县官舒弘图打过交道,知晓其人处事哪般。此事攸关性命,他断然不可能不慎重,必是被下面之人蒙骗。料想真相大白之时,舒大人应是很愿欠他这份人情。
“谢女君指教。五日之内,我必会把人给您送来。”他诚心实意的俯身叩拜。
“有劳段家主,敬候佳音。”
段琅憋着呼吸随他爹一路出了竹林,直到走出老远,他才大舒口气。随即挑眉叫唤开来,“爹,你今日所作所为怎幺跟你昨日说的完全不同?”
段巍瞧着他那副傻样,脸上划过一丝嫌弃。嘴里教导人道,“这便是我们段家的立家之本。有什幺本事做多大的事。也是我今日特意带你来上的一课。记住,以后别什幺事情都没有问清楚,乱逞强。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到头来,将自个都给搭进去。”都是被你娘给宠坏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省的这小子回头去告状。到时候挨骂的还得是他。
“哦”段琅皱着眉头点头,而后好奇问道,“那方才女君说的那事?”
“呵,程家还真以为他们能在云城只手遮天不成?我们段家何时惧了他们。”段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口中呢喃,“这次是他枉作小人了。”
段琅揉着头发躲开他爹三尺远,待脑袋不疼了,又凑到他爹跟前。“爹,和您说件事,我与芍青...”
“我同意了。”段巍没等他说完,就落下一句。随后不再理会傻了眼的儿子,独自向前走去。
“哎...爹...你等等我...”段琅小跑着追上他爹,眉眼晶亮,满面喜色,“爹,你怎幺突然就答应了?”
“傻子。”段巍瞅他一眼就不愿多瞧,嘴里却叮嘱他道,“既然要提亲,最好赶在游家那小子榜名未出之前去游家,别弄低了诚意,让旁人瞧去热闹。”
“好,都听您的。”段琅这会十足贴心听话,他爹说什幺,都道好的。
“探花郎,陛下宣召。”
“诺。”游少淮躬身行礼,随内侍一路行走,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才经人通禀,跨进宽敞宏亮的紫宸殿。
淡淡的龙涎香气萦绕在四周,他不敢擡头,也不敢多闻。遵照礼部教导的规矩,一步一步的行至大殿中央,恭恭敬敬伏身行了大礼,跪请圣安。
“你出自云城游家?”
“回禀陛下,下官确是云城人,是游家第十代家主游牧远之子。”漠然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游少淮不敢多想,老老实实回话。
“游闻与你是何关系?”
“回圣上的话,游闻与下官乃同宗,论理,下官应唤他一声叔祖父。不过下官从未有幸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他说完,不知为何陛下有些许停顿。少焉才听。
“你可曾听闻游闻有一义女,唤何名,现居何处?”
“请陛下恕罪。”游少淮伏地一拜,满脸惭色,“下官对叔祖父之事知之甚少。从未听闻过此事,也未曾见家中族谱有过记载。据家中长辈所言‘叔祖父生性恣意狂纵,不愿受这尘事烦扰,他的生平都不在族内记录。’”
“呵”元玢冷哼,眸光从下方的身影一路漫过殿门,玉阶,宫墙,最终落在那遥远的天际。唇角划过无言的讥诮,他到底在期待什幺?明明心底无数次告诉自己把她忘了,却又不由自主的在这打听那人从前的一点一滴。
他到底想要什幺。元玢撑着脸,遮住殷红的双目。浑身气血翻涌,却不知如何宣泄。
殿中的铜漏响动了好几次,游少淮垂着头,丝毫不敢擅动。又过了好一阵,才听头顶传来陛下声音,浑厚沉稳,龙威俱显。
“起来吧。朕看过你写的那篇关于海禁的策论,还算可行。是曾经去过海地,还是凭想象而成?”
“谢圣人夸赞。”游少淮起身而立,身姿端正,振奋说道,“不敢欺瞒陛下,下官幼时曾随父亲去过海城。后来游学之时有幸去过东郡。有一次行船偏了方向,还曾去过一回东耀。”
“你的文章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既如此,便在这好好说说。”元玢听他说完,眼中多了几分兴致,也不吝于给他机会。
游少淮眸光乍亮,深深俯身,“谨遵陛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