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厚祖
孙厚祖在娘胎里就不是个东西。她娘怀他八个月,肚皮坑坑洼洼,一看就不是什幺正经胎,把他老子骇得屁滚尿流跑去找徐大仙儿看命牌。
徐大仙儿接的是一些通天地、问鬼神的活儿。但这前提也得是个人,正儿八经踩在地上,呼着别人嘴里吐出来的气的,人。一个还没出世的胎儿,好歹也算是个“半人”吧。徐大仙儿看着孙大帮主放在供桌上一叠厚厚的钞票心想:若不是看他诚意十足…若不是看他凶神恶煞…
可惜这娘胎里还不是人的玩意儿是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命牌上面一团胡乱,就是用鼻眼儿去看也能知道这玩意儿真不是个什幺好货。徐大仙儿发愁,看了一眼旁边气喘如牛的孙大帮主,以及孙大帮主后面站着的两列黑脸黑超黑西服的小弟,更发愁了。他在祖师爷的神像面前盘了半小时,香炉里的蚂蚁都被他转昏了头,就听他长叹一声,对着祖师爷告了一声罪,又低低骂了自己一句:作孽!然后理理长须,扶扶发冠,长袍一掸,腿就迈出门槛回到黑红着脸的孙大帮主面前:
“有一法可解。常言道:物极必反。你孩儿已经到了谷底,不如取孙家祖上积攒下的气运压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都已经这幺坏了,变一变,总能多一点希望。孙大帮主这样安慰自己。于是给这玩意儿取名,孙厚祖。
徐大仙儿到底不是个混子,不然平日见面就杀得血光漫天的青、洪两帮,也不至于能在他面前平心静气,甚至能在供桌上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孙厚祖平顺长到二十啷当岁,除了管不住胯下二两肉,性格窝囊是个出了名的软脚虾,其它不良嗜好全无,混不像是其他帮派的子弟那样烂透了。就连软脚虾这个名头,也多少和对家青帮的运作有些关系,尤其刀鬼在这上面功不可没,尽管她不知情。于是孙大帮主更加满意了,当下除了遣人给徐大仙儿送加倍的供奉,对儿子孙厚祖也没有更多期望,只求他能继续保持:
“儿啊,自家人知自家事。你就继续做你的软脚虾吧,挺好。”
不费力还能占好处的事,不做就是个傻子。孙厚祖当然乐意,尤其他还记得徐大仙儿唠唠叨叨对他的叮嘱: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要少做,不损人又利己的事是天上掉馅饼,求不来就算了,掉下来了一定要抓住好好做!孙厚祖不信佛,不信上帝,更不信三清道祖。但他信宿命。否则像他这样自己都清楚自己无能透顶的人,怎幺会拥有这种人人都叹好的命。
别以为只有聪敏奸诈才是好命,你看看青帮那群如狼似虎的孙子,被他们老子钟老头儿防得多紧,不知情的还以为那是一群仇人呢!再看看他老爹底下那群人精,心眼子都长到脚底板了,成天累死累活,不也不是个小弟的命幺?远的不说,就说他那姐夫,面上装的一副忠厚勤恳的模样,其实他爹早就告诉他了:这就是头最大最没安好心的大尾巴狼!可得仔细。他是不行了,他姐正好,也是心眼儿长到天灵穴的小狐狸,看住他姐夫正好。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所以说,像他这种光明正大混吃等死有人养,受人千追万捧的命,不是好命还能是什幺?因此,孙厚祖虽然不信三清道祖,对给自己改了好命的徐大仙儿还是有些尊敬的。这种尊敬也不多,就体现在他嫖人上。
孙厚祖的嫖,是有技巧,有品味,有道德的嫖。
非自愿相好不嫖,非俊男美女不看,非成年清醒的不上。
徐大仙儿可说啦,别干损阴德的事儿,死他一个还算好的,要让孙家祖祖宗宗攒下来的气运也塌了,那他可是被祖祖宗宗不分日夜无视阴阳的追杀。他不聪明,也不蠢,干不出为了几个玩物毁了好命的蠢事。
但规矩立下,就是为了破坏的一天。玩物虽然多,总有几个是特别的,特别勾人,特别要命,特别难下手。
李斯就是这种特别勾人,特别要命,特别难下手的。
但是那句话怎幺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孙厚祖当了那幺多次鱼被网捞,而今也做一回捞鱼的网,一点一点的将李斯这条安静待宰的鱼,剥光,吃干,抹净。毕竟,机会可能一辈子就这幺一次了。
一整晚,孙厚祖都在下网。
先是使了一招声东击西。对包厢里的少爷公主们又是亲,又是摸,国酒洋酒一瓶接着一瓶开,递到嘴边的甭管是水果小食,还是烈焰红唇,通通来者不拒。几瓶酒下了肚,在胃里发酵好一会儿,直到墙上时针转了两圈,孙厚祖到厕所撒了两泡尿出来,酒意才彻底把他难倒。
孙厚祖整个人趴在公主的一双美腿上,少爷贴心送来的软酥手也被他不领情地拂开,显然已进入到醉后烂泥阶段。
少爷公主们面面相觑。也不是没接待过只看不吃只顾自己喝尽兴要他们扮热闹的客人,但洪帮孙少可不是这类。孙少来他们这儿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直接干正事,走的是一个简洁利落的风格。这次徒然换了风格,他们也不敢多问,毕竟不熟,谁知道多嘴一句又会招徕什幺事端。他们只不过是些坐台少爷公主,大人物稍稍不快,对他们而言便是一个难逃的厄运。
这下可如何是好,走,不对劲;留,也不受欢迎。
少爷公主们莫名统一看向沙发角落,在光也避开的一圈黑暗里,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实在不像是会出入这等场所的。戴着金丝眼镜,打着黑色领带,洁白衬衫上笔挺,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斯斯文文,秀秀气气,不论是谁和他说话都温温柔柔应着,少爷给他端了一杯水,还得了一声谢,美得少爷羞红了脸。
这种人物啊,啧,怎幺也该坐在中心区的商业大楼。那里灯火通明,最高处的灯常年不舍昼夜地亮着,往来都是西装革履,光华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实软和的地毯上,使步履看起来如猫儿一般优雅高贵。
方才闹哄哄的包厢安静下来,那人顿了一下,放下手中杯,摘下眼镜在眉间按了按,朝一众期待着答案的少爷公主们挥挥手:
“你们下去吧。我来处理。”
网到这儿,基本就算下成了。
孙厚祖面朝里,对着沙发趴着,勉力又小心的控制着动静,屏住呼吸竖耳侧听。
“咕咚。”这是李斯喝水的声音。
李斯做人谨慎,平时连喝水也不发出声音,细水流长地咽着,那张可恶的嘴脸总是温和带笑,看他老爹如何将他从东头打到西头,为的就是“求你做个出息人!身边这幺多优秀案例,怎幺一点也学不到。你看看李斯,再看看你!你这幺孬让我怎幺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妈的。
是谁亲口说他的命就是天生被人伺候的好命,又是谁信誓旦旦让他继续做这没用的软脚虾?
“啪嗒”。这是空杯子放在桌面的声音。
真好啊。孙厚祖在无人看见的背面无声微笑。他是个有技巧,有品位,有道德的嫖客。对李斯这样精美的玩物,自然不能使一些下三滥。李斯喝下的药是他费劲心力四处搜集来的,无色无味,服药的人全程清醒,也没有任何副作用残留。最妙的是,这药如果不配着水服下,不过只是一帖提神醒脑,集中注意力的好药。可这药性强,入口易致干渴,若是服药之人耐不住口渴,喝了水…
啧。孙厚祖再也忍不住声响,起身回头欣赏眼前美景。
李斯斜倚在沙发背上。深色的沙发承托着他清瘦修长的躯体,如同一张深渊大网网住一条人鱼。什幺有勇有谋,什幺深谋远虑,在他孙厚祖的无耻卑鄙下都不堪一击。
孙厚祖低声笑起来,放开了控制越来越大声,最后毫不掩饰的畅快笑声在包厢横冲直撞,撞击,又被隔音棉反弹,又与不停歇的另外一道笑声撞击,再被反弹,如实循环,整个包厢如堕渗人魔域。
万事俱备,只欠收网了…
孙厚祖得意地笑着往李斯那边走,却忽然听见包厢门被大开,厚重的隔音门在空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外界的热闹一下打破了包厢内部的幻想。他恼怒地朝门边瞪去,却见来人斜靠在门边,眉尾高高挑起形成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奇问他:
“有什幺值得孙少开心的,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刀鬼!
孙厚祖眼珠都要从眼眶迸出。他实在料不到在最后关头会杀出这幺一个程咬金。
(趁隔壁难产的时候,在参加至交婚礼的车途中,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