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荧】雨后(一)

我是在一个下了大雨的傍晚邂逅神里绫人的。

这并不是我初次见他。神里绫人作为提瓦特学园的知名校友、当年的荣誉毕业生,年纪轻轻便已出任学园的校董会董事。当然,校董并不是他的主要工作,身为神里家的长子,年轻的神里家家主在毕业后便继任了曾属于他父亲的官职,摇身变为这个国家尊贵无匹的社奉行大人。

社奉行大人每天日理万机,要处理的工作自然是和稻妻息息相关的大事。这个位置他一开始坐得并不稳当,可他确实有把位置坐稳当的本事,于是人们对于这个官位的传承也就没什幺非议了。总而言之,他的确是稻妻响当当的大人物,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为过。

作为提瓦特学园四年级的毕业生,我在二年级时曾有幸听过他作为荣誉校友的回校演讲。而近日,又是提瓦特学园一年一度的校友聚会之时,荣誉校友在演讲、开会之余还要为这个学校新一届的荣誉毕业生授花、拨穗。当然,作为校董的神里绫人或许还有别的工作,可那就是身为一介普通学生的我不得而知的了。

我与神里绫人的相遇是一场机缘巧合的意外,或许只是老天看我那段时期的生活过于惨淡才偶然投下目光的一次垂怜。那一天,穿着夏季校服的我在夏季莫名降下的大雨中被淋得透心凉,想要用风吹散或者用岩石抵挡滂沱的大雨却都收效甚微。如果我掌握了冰的元素力的话,或许还能在它们到达我的头顶之前将雨滴凝结成冰。可因为这是尚未涉及的领域,所以最后也只能沦为我脑海中的空想。

宿舍离得还有很远,周遭的教学楼远远望去漆黑一片,我惶然环顾四周,仅仅发现行政楼上还有几扇亮着的窗,窗边好像还有高挑的一个人影。在昏暗的傍晚、倾盆的雨中,那看上去像是我今日的最佳归宿。

于是湿淋淋的我在滑了一跤后跌跌撞撞跑进行政楼里。因为摔得很厉害,膝盖也擦破了皮。我一瘸一拐地走进盥洗室里,简单擦洗了膝盖,等疼痛有所缓解后才慢慢走出来。行政楼里冷气很足,在意外湿身后还穿着夏季校服在里面闲逛可不是个对身体有益的好主意。我抱着双臂,瑟缩着身体,整个人像一朵移动的小型积雨云。

地板上都是我身上滴下来的水。我望着地上那滩水迹,感到羞窘且疲惫。接下来,我应该去寻找一把拖把,将地板拖干净。可是找遍了一至三层的所有盥洗室我却始终一无所获。已经是下班时间,办公室早已落锁。我坐进了前往四楼的电梯,不仅期待能找到一把拖把,还期待一个温暖的奇迹。

四楼是唯一还灯火通明的楼层。看来,我在雨中看到的那几扇还亮着的窗就来自于这个楼层。四楼的盥洗室中仍然没有拖把,我不由开始怀疑行政楼上的清洁工是否都是拥有神之眼的幸运儿,只用元素的力量就能清扫完整栋楼宇。这层楼走廊上的灯全部亮着,可走廊两侧的房间却并非如此,除了早先看到的那一间以外,其他都熄了灯。

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我慢吞吞向前磨蹭着,心中极不情愿。

行政楼上没有普通教室,只有办公室、会议室与资料室,现在还逗留在行政楼上的大概率是教师。我既不愿意麻烦别人,又不愿意让老师——或者说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

积雨云已经不再落雨,可已经湿透的衣裳仍然湿哒哒地黏在我的皮肤上,我抱着双臂在门外徘徊不前,正在天人交战时,那扇纹着繁复花纹的萃华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我讶然望去,入目的首先是紫色与白色相间的右衽衬衣,再往上一看,那张属于提瓦特学院校董——神里绫人的俊秀面容便全然现了出来。而在他头顶的侧边,“校董办公室”几个大字十分显眼地刻在金属铭牌上。

男人自上而下望来,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向上弯起,“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实际上这个字用得并不妥当。我的身上都湿透了,因此是万万不会靠近他办公室里那些看起来崭新且柔软的组合沙发的。他像是看出了我的为难,好心地建议:“家妹在这里放了一套备用的衣服,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它能在今天帮上一个可爱姑娘的忙。”

家妹。是了,神里绫人在这座学校里还有一个和我同年级的妹妹,神里家的大小姐、有“白鹭公主”美称的少女——神里绫华。我们辅修过相同的课程,在剑术课上,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剑法凛冽、轻捷且姿态优美。因为彼此间的课程及活动有交叉,我和她有过一些接触,但说不上多幺熟悉。此刻要我穿她的衣服……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您,神里先生。”他的眼眉弯了一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隔间里有干净的毛巾。”

神里绫人的办公室很大,大到令我咋舌。我不是没去过老师或者领导的办公室,但没有一个能像社奉行大人的这样气派。至少,我没有见过有谁的办公室里还能拥有隔间。隔间的木柜中堆叠着洁白的毛巾,我小心翼翼脱下湿透的衣服,用毛巾细细擦干身体和头发。神里小姐的衣服就挂在木柜下方,尚且带着一丝淡淡的茶香。

这是一件式样简单剪裁利落的衬衫裙。我在心里向神里小姐道了谢,换上了她的裙子。或许是因为我们身材相仿,这件裙子穿起来竟然格外合身。

神里绫人也笑着给出这样的评价。当我走出隔间时,他恰巧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很冷呢……”男人望着窗外浓重的天色,若有若无地呢喃着。我慢慢走过去,他回过身来看向我,微笑说:“这件衣服你穿着倒很合适。”

他是个涵养良好的男人,示意我落座,又亲手斟一杯热茶推到我面前。我谢过他的好意,拢起裙摆缓缓坐下,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及膝盖上的伤口,一时不察吃痛“嘶”了一声。神里绫人倒茶的动作顿了一瞬,眼睛望了过来:“受伤了吗?”

我小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心里难免因为这是孩子气的失误感到丧气。

男人轻声叹了口气,不知从哪找了药和纱布出来,又自然而然地单膝下跪握住我的小腿。我羞红了脸,连忙捂住膝盖窘迫道:“这……这怎幺好意思呢社奉行大人,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没关系。”他表面上柔和地笑了笑,手上的力道却让人觉得不容置疑。稻妻尊贵无匹年轻有为的社奉行大人就这样单膝跪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地为我涂抹药水。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他下垂的浓密睫毛、高耸的鼻梁和专注的神情。真的是很美耶……尤其是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中,他的脸更添几分柔和;整个房间内,充斥着一种说不清的暧昧氛围。

我的心不由为这美色砰砰跳动两下,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又想:神里先生,你真的很会拿捏女孩子的心诶……或许这只出于他良好家教,又或许他习惯于照顾和妹妹同龄的女孩。但还是不免让此刻处于落魄境况的我感到一丝温暖。我微微笑了笑,心想稻妻城也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吧。

“现在感觉怎幺样?”他擡起头来问。

我快活地说:“好多啦,神里先生。”

于是在落地灯投射下的昏黄灯光中,我与年轻的校董正式落座饮茶。这一天狼狈的阴影或许已经在他宽和的招待中缓慢消散。

“那幺,小姐,你是遇到什幺事情了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不免尴尬地“啊”了一声。只是跟位高权重的社奉行大人说要借个拖把难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又觉得这本就是什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便含糊其辞地润色了一下说辞:“是我不小心弄脏了地板,想借一套工具清理一下。”

这下子他是真的有些惊讶地笑了笑,颇有些看孩子较真失笑的意味:“不用担心哦,会有专人打扫的。”

“是哦……”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心里觉得已经到了该跟他道别的时间。只是因为我一向不擅长做那个打破气氛提前离场的人,所以踟蹰了一会儿才站起来郑重向他道谢并道别。我像他们稻妻人一样深深地向他鞠躬——这个习俗还是我来到提瓦特学园之后跟稻妻同学们学的——然后发自内心地微笑:“谢谢您,校董先生。”

“今天给您添麻烦啦,真的很感激您的慷慨。衣服我会洗干净之后给您送回来的!”我说,“我是雷系四年级的学生,我叫荧。如果您需要我的任何帮助……虽然或许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我愿意尽力尝试。”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他却没有嘲笑,看上去还是那样温柔耐心的样子,“嗯,好的,荧小姐。”我向他摆了摆手,甜甜地笑了:“那,再见啦,好心的先生。”

好心的先生却在我转身后把什幺东西塞进了我手里,隐隐欲笑的样子:“冒失的小姐,你忘了这个。”

——

我就这样撑着神里绫人塞过来的伞回了宿舍。撑着他给的伞,就好像他还在身边一样,让我有了一点点从童话中脱离后独自面对现实的勇气。雨仍旧不停下,可我却不再感到彷徨了。

偌大的寝室只有我一个人。我将那把出自名门的伞倒悬在阳台上,换下神里小姐的衣裙,小心细致地给她洗了,挂在壁炉旁烘干。今天天气不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晾在阳台上的话,总怕衣服会因为阴干散发出难闻的潮味儿。粗粗整理好一切之后,我才有空暇坐在书桌前忧心自己的事。

一周后我就要正式参加须弥教令院的调剂面试了,尽管教令院方已经提前给出了面试的考查范围,我仍然为那本厚达800余页的《绪论》感到头疼。虽说里面的一些相关内容我们曾在一年级的高等元素论这门课上学过,但毕竟时间已久,当时所学也不过只是皮毛,因此现在再让我看这本书,几乎不亚于从头再来。更何况复试向来由理论实战两个环节组成,而教令院并未透露任何关于实战部分的细节,这就意味着我还要在本就紧张的复习时间中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猜测院方的考查形式和考查内容。

我本欲向我早已毕业多年的学姐、被誉为须弥教令院“两百年一见”的天才毕业生丽莎寻求一些帮助,却得到了这位魔女这样的答复:“哎呀呀,真是抱歉呢小可爱~姐姐我虽然上过这门课,却很遗憾地没有做笔记的习惯哦~毕竟,做不做的都一样嘛(笑)。”不过她仍然态度暧昧地给了我一些建议,让我注意教令院内部的派别之分。

“须弥教令院内部演化出了许多不同的派别,这些派别所青睐的理念和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哦~”蔷薇的魔女如是道。我懵懂地领会了她话中所含的深意,在这段时间内,也去查询搜集了一些关于教令院派系之别的资料,大概明白了自己的专业在须弥属于素论派。

我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才把书和本子摊开继续我那或许希望渺茫的学习计划。

一天后,神里小姐的衣服干了。我将它从晾衣杆上取下(是的,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抱在怀里嗅了嗅,有种太阳晒后暖烘烘的味道。叠整齐后,我把它放入扁平的纸盒中,准备启程前往神里绫人家。

——是的,神里绫人家,而不是办公室。上次分别神里绫人告诉我他近几日都会在学校附近的别邸小居,我便因此拥有了拜访神里屋敷的权利。神里家的别邸就坐落于提瓦特学园后山山腰处,我穿过朱红色的鸟居,沿着山路一路向上,来到神里屋敷门前。

在门口接待我的是神里家的家政官,名为托马的蒙德人。他向我作了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实际上我对他可谓早有耳闻。毕竟,整个学校80%的人都曾见识过神里家的家仆接送神里小姐回家、或是为她送来茶点便当的样子。可我却没有说什幺,只是得体地微笑,随他一路前行。

托马热情地邀我在前厅饮茶,他的态度实在诚恳,令人难以拒绝,我便欣然应允。本以为我最多也就是和这位来自蒙德的家政官同饮,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前厅中却早有人等候。水蓝色头发的英俊男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姿态优雅地沏茶。

我微微张大嘴巴,有些惊讶地说:“神里先生……”

他将茶碗推到我面前,笑望过来:“伤好了吗?”

“已经好啦!”我轻快地说。回校之后,我去拜访了同级的珊瑚宫心海同学,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她人很好,长得又漂亮,我很喜欢亲近她。

我将装有衣服的纸盒取出双手交给托马,这才坐了下来,仔细品尝由社奉行大人亲手斟的这一碗茶。

奇怪的是,哪怕这只是第二次正式与神里绫人面对面单独相处,我却并不感到尴尬。或许是基于他自身的亲和力吧,毕竟,坐在家中的社奉行神里绫人,看上去更有几分悠游的闲适在身上。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喝了一会儿茶。我本想放下茶碗奉承一下社奉行大人真是精于茶道泡得一手好茶,可他却先一步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和煦又温柔:“荧小姐最近是没有休息好吗?”

我愣愣地说:“……啊?”

他柔和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眼眶。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应该遮一遮黑眼圈的……”

他哑然失笑,说这倒没有什幺关系。“只是觉得小姐似乎遇到了什幺不顺心的事呢,上次见你好像也是有心事的模样。”神里绫人笑道:“我恰好要做一项关于高等教育满意度的调研,如果是在学校里遇到了什幺不愉快的事情,不妨告诉我哦。”

他那双紫丁香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在静谧的环境中有种幽深的、摄人心魄的味道。而我像是被塞壬蛊惑的水手一样,只知道傻傻地回望。

“就当做是对我的一点小小帮助吧,怎幺样,亲爱的小姐?”

——现在我有点领会到国家高层干部的说话艺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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