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摇摇晃晃,重新驶进旧窑厂,远远的,苏和就看到疯狗挥舞着双手往这边跑来。
停下车子摇下车窗,纤长干净的指捏着墨镜慢慢摘下,他看着火急火燎的疯狗,唇线一抿,冷意四散,“怎幺了?”
“苏哥,老大受伤了。”
疯狗看到他们的车子驶进来,看了眼坐在后座的女人跟小孩,脸上不屑的神情更加明显。
没了车窗的阻隔,外面辫子抽打声和人声哭喊愈明显,平均3度的气温,那些窑工身上套着破旧的麻衫,手脚渗血,即使是精疲力尽,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下来。
山与山之间距离,沟与壑之间,一波接一波穿戳在漆黑的洞窑里。棕黄色墙体砖掩饰不了泯灭的人性。
看守的监工手里拿着皮鞭,一鞭一鞭抽打在那些说不出话的痴呆窑工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感顺着呼吸流进五脏六腑,在这里女人显得异常稀有。透过那片凌乱,荼靡目光扫到隔了一百多米的仓库。
那绝对是噩梦。
手肘被人紧紧抓住,她低头,就看到沐童缩着肩膀躲在下面。他蜷缩着身子,面色苍白,额上是豆大的冷汗。
“他有些不对劲。”荼靡拍了拍驾驶座的后垫,抽了张纸巾帮小男孩擦汗,抚上他发凉的脑袋,“他好像病了。”
苏和回过头看伏在那有气无力的沐童,面上无表情,“坐稳。”
擡手换档,车子嗖地一声后退,车轮磨擦着地上的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猛地调转车头,往医院驶去。
“你不怕我跑了?”
在小诊所门口放下他们,苏和正想起步往市中心的大医院赶,荼靡手里抱着孩子,有些疑惑地问他。
看了眼有些难受的沐童,苏和将口袋里钱一股脑塞到她手里,噙着笑,“你跑不掉的。你觉得为什幺送你们来这儿?为什幺疯狗什幺都不做让我带你们离开?”
他指了指诊所的门牌,表情淡淡,“里面是我的人,你怎幺跑?”
嘟囔着骂了他一句,荼靡抱着孩子转身往里走。
那道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远,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摆。直到看着她拐进诊所,苏和才回过神,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小诊所这个时间并没什幺人,唯一的前台小护士撑着手肘正在打瞌睡。
荼靡抱着沐童,弯起食指和中指敲了敲前台的玻璃窗柜,试图引起小护士的注意力。
“荼靡吗?”
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她身后。
“苏和打过招呼了,跟我来吧。”
医生拿着听诊器检查着沐童有些微微发颤的胸腔,随后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下一串看不懂的文字。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针管又从药房取了瓶解热镇痛剂。
荼靡睨了眼瓶身,复方氨林巴比妥。
再擡头看他,已经熟练地划开药瓶,针头汲取药液,落针,又快又准。沐童一向会忍,针尖穿过肌理扎在屁股上,他硬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尽管对他们这一路的人都没什幺好感,但至少,荼靡看得出来,好歹他不是什幺蹩脚的挂牌医生。
药水平稳地流进他体内,医生观察了会儿收拾东西,“你们就待在这儿,等苏和过来吧。”
他起身准备离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包装绚丽的棒棒糖放在床头柜上,“小朋友挺勇敢的。”
沐童垂着脑袋,口干舌燥,他擡头盯着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喃喃,“那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可以借我戴一下吗?”
“这个?”
医生扬起听诊器的一端,随即摇头,“想带的话,长大了自己当医生。”
荼靡冷嗤一声,果然是那个人的朋友,就连拒绝人都是要拐着弯擡高自己。
交代了几句,医生就关上门离开。
荼靡将床头的那根棒棒糖收进沐童的口袋里,看向他有些缓解下来的小脸,正想问他感觉怎幺样的时候,小朋友一本正经扭头看门口。
“不借就不借,等我长大了那玩意儿铁定也落伍了。”
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人家救了你。”
拍了拍他咬得梆硬的后槽牙位置,荼靡盯着那扇被锁上的柜门发愣。
里头,有针管和药剂。
艾司唑仑。
在一家小诊所能发现,是她想不到的。
荼靡起身,细细地观察着屋子里的东西,工具柜门有明显的掉漆,看起来有些岁月的痕迹。可药品上的保质期都是新的。
说明他们有固定车辆,会定期往这里运送物资。保不准,那个医生能有什幺渠道,又或是,知道些什幺。
她指尖轻扣铝制的桌子,指甲磕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响彻在这间屋子。她走走停停,确认没有什幺有价值的东西之后,回头。
一眼就看到沐童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笨拙又自卑地模仿她。
“做什幺?”
沐童慌乱地低头,重新坐回椅子上,结结巴巴,“没……没什幺……”
他有些失措地绕着手指,嘴里嘟囔着“大哥哥”。不得不承认,荼靡身上,就是有那种让人心安的别致味道。
医院。
推开病房,郑义一眼就看到那个显眼的帅气男人。只见他脱了外套,只穿着里头一件单薄的衬衣,看到病房里还站着其他人,擡眸看着病床上的男人,淡淡喊了他一声。
“干爹。”
郑义左脚被医用纱包扎严实,靠着天花板上延伸下来的弹力带固定在半空。他扫了眼还站在原地等指示的苏和,满意地嗯了一声。
“苏和,你过来。”
嘴唇慢慢抿起,他浅浅呼了口气,擡步往里走。
在床边停下,端起床头的那盒药丸递到郑义手里,看着他将药吞进肚子,不就水,就干咽。
清了清嗓子,他擡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和。
“听说,你自己私自拢了个女孩子藏在房间里?有没有这回事?”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淡淡,目光静静盯着苏和,光线将他的俊颜隐匿包裹,寂冷的光线里透出几分慵懒魅惑来。
见他不说话,郑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甚至连褶皱都没有起伏,“那就是弟兄们对我说谎了?”
苏和脸色一变,随即点头幽幽道,“有。”
“把那女的交出来。”
“不行。”
郑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着说,“苏和,你别忘了,当初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当初你又是怎幺低声下气地求我。我捡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跟我叫板。”
突然他的目光游移到苏和的双腿,想发现了宝似的兴奋指着他的膝盖,“你是怎样跪下求我的,该不会都忘了吧?”
忘?
他怎幺可能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