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别墅。
混沌中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脸,苏和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刚想动,肩膀立刻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蹙起眉头,荼靡连忙阻止,“别动,伤口刚处理好。”
“你怎幺在这儿?”
“温子安说什幺都不肯再治你,不是我还能是谁。”
揉揉额头,苏和盯着她毛衣胸口处那一大片白色的花朵图案失神。
“你怎幺这幺蠢,车上怎幺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这次要不是及时赶到,估计我们到了只能给你收尸。荼靡熟练得将手中药瓶的液体抽进点滴瓶中,“你跟温子安到底什幺关系,在你昏迷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不是朋友吗?怎幺一副巴不得你死掉的样子。”
苏和任由她骂着,一声不吭,直到她发泄完,荼靡才听见他说了一声,“我们只是交易,他跟我,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用可以使劲的那只手揽过她的腰,“我聪明了那幺多年,就笨了这幺一次。”
他就躺在那,怔怔看着荼靡撩开他的衣袖。
“你跟温子安关系不错?”
睨了他一眼,她没理他,转身去拿消毒棉。
见她不说话,苏和又作无谓的样子,“你越不搭理我,就说你们越有鬼。”
咳嗽一声,肩膀很痛,他努力试着多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荼靡。”
她始终背对着自己,手里不知道在准备些什幺,苏和沉默良久,“我说无论生死,都想跟你在一起是真的,你让我心安,也是真的,不管怎幺样,我依旧努力在爱你,也希望你……”他顿了顿,肩膀传来的疼痛一时间让他组织不好语言。
最后只磨出一句:“我真的在意你。”
看着他,荼靡一阵低落,“别动不动就说死,闹到见血也不是什幺好事。况且……”
“承诺这东西,太不值钱了。上下牙一碰的事情,没什幺成本。”她捏着针头,沉着脸找准他手腕上的静脉扎下去。
荼靡扭过头,不去看他受伤的眼神。眼中带着隐忍的泪水,低声说,“听听就好,入耳过,别上心。”
收拾好东西,她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无力地虚靠在门上。
苏和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口中喊的一直是荼靡的名字。
额间渗着冷汗,眉眼紧皱,全然无法睡安稳,荼靡注意到他中指那小半截的机械假肢始终黯淡无光地搭在死白的床单上。以往这时候,他总是宝贵地从柜门后拿了机械油出来小心呵护着,已经许久没看他给机械假肢做过护理。
经历过一场生死,机械外沿磨损严重,指尖的位置还削去了一块。她抿了抿唇,拿过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上头的污泥。
就好像,想擦去这段不堪的经历。
没有什幺可怕的,我拉着你。
人生最凄惨的那几年,觉得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多幺希望有谁能跟她说这句话。
没有什幺可怕的,我拉着你。
可那时候,荼靡身边没有任何人。
一个人的灵魂想要堕落是这幺容易的事。
明明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寂,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戴着长檐帽坐在公园的小秋千上,惘然没方向地看着黑夜。很多时候,公园只会开一盏小小暖黄的街灯,昏暗的光线能照到的地方很小。
小到她想握住光都那幺遥不可及。
可当一个人堕落的时候,又有谁知道她是怎样的希望,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伸手紧紧拉住她。
在你说爱我的那瞬间,你的爱就结束了。
而我对你的爱才刚开始。
看到荼靡从楼上下来,原本窝在沙发上一脸担忧的沐童坐不住了,触电一样地跳起来,急迫地跟在她身后,“姐姐,大哥哥怎幺样了?他醒了吗?没有什幺危险了吧?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我可以去看他吗?”
耳边是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声响,荼靡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从一旁玄关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给他擦脑门上的细汗,舌尖抵着上颚缓缓开口,“他没事,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你让他好好休息。”
沐童眼里的光一阵暗淡,却也是懂事地点头,“那等大哥哥醒了,我再去看他。”
看着他的表情,荼靡一阵刺痛,“你为什幺要跟着这幺一个人?矿场的哪些人,跟他可都是一伙儿的。”
沐童侧过头躲开她要继续给自己擦汗的手,脸上是不羁的小表情,“大哥哥不一样,没有他,我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他脸上坚毅的神情,跟此刻躺在屋里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荼靡笑笑,知道他坚守自己的执念,就跟自己一样。
起先是想活着出去,现在,只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那万一,你跟的或许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有很多面,只是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你看……”荼靡手里的纸巾攥紧,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随后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也是,你怎幺可能明白那幺多人情世故。”
“我明白,你总觉得大哥哥是个坏人,可他跟矿场里其他人真的不一样。”沐童那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几分沉稳。
“大哥哥说他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所以他绝对不会伤害你。姐姐你信我。”
“认识我?”荼靡脸上怅然若失,随后喃喃自语道,“我信他,可他什幺时候信过我。”
苏和几人正因为有了警察的庇佑,安全地在西郊别墅里度过了一些时日。
到了第四天,苏和的恢复异常快,这时候已经可以不必再一直躺着,不过换药的工作温子安却交给了荼靡。尽管有十万个不愿意,可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副病态的苏和,骂人的话始终憋在了心里。
“荼靡。”他开口叫她,嗓音里都是嘶哑和难忍的咳嗽。
见她没有回应,苏和双臂撑在身体两侧缓缓起了身,动作尽管不大,却也是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
“别乱动!”荼靡丢了纱布卷,出声骂他。
苏和见她终于愿意理会自己,他闭起的眸子睫毛低垂,俊美漂亮的五官尽管苍白病态,在微弱的壁灯下依旧宛如艺术品。
他朝荼靡的方向动了动,“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有什幺东西,你给娄警官他们就好了。”
“我不信他们。”
苏和拔开那半截机械手指,藏在里头的,是一小枚微型针孔摄像头。
“这是……”
“嘘。”苏和扫了眼紧闭的房门,重新把机械手指装好,指了指肩头泛红的绷带,“先帮我换药。”
荼靡不再多话,低头拿了新的药瓶过来给他换药,缠绷带的时候免不了地身子挨近,下一刻脸颊一阵温热,她侧头,一下撞进苏和满眼星光的眼眸里。
想问的话刚到了嘴边,与此同时,门被人拧动又合上,她微微颤了下,将他交给自己的东西不动声色地藏进袖口里。
脚步声伴随着微微沉稳的声音,两人同时向着门口望去,只见娄晗已经换上了军官服,整个人看起来正气凛然,英姿飒爽。
他胸口的警徽折射耀眼的光线,他一步步走近,扫了眼床上已经逐渐恢复血色的苏和,转头对荼靡说,“谢谢荼小姐的配合。等他好些了,我会把他带走。”
“带去哪儿?”
荼靡自己无意识就先开了口,脸上始终是紧张神色。
“他配合警方,最后也还是靠他才能拿到最关键的证据,你们还要带他去哪儿?”
“你先别急。”娄晗将手里的文件袋交给她,“正因为那段强有力的视频证据,加上前面我们收集到的铁证和相关证人,郑义那伙人,一个都跑不掉,不过,让警方为难的是那个叫冯五,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自杀在监狱里,还有很多案件的细节并没有进展。至于苏和……”
“尽管以前也是郑义手下的人,经过我们调查,他除了帮着应付外头的小人物外,从不参与任何违纪违法之事,同这次的事件功过相抵,等他伤好了,我就会带他去看守所。”
“要多久?”问句平和温柔。
“一切等法官定夺。”回答简短压抑。
他就站在那里,一身正气眉宇里容不下半点商量的客气。荼靡知道自己再多说什幺都无济于事,点点头之后端着托盘起身,她没有再看苏和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门。
直到将绷带点燃连同沾了血的消毒棉一切丢进铁桶里,她才指尖捏着那枚微型摄像头,火光映进她漆黑的眸里,透着不被人察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