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仙子来访

最后一缕余晖没入大地,往日人来车往的天津桥上冷冷清清,洛水上亦是一片平静,半只船影都见不到,不复水陆并辏的大城市繁华景像。

元越泽像没事儿一般独自立于桥上,遥望晚霞。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道窈窕身影已站在元越泽身侧。

清风徐来,衣袂飘飞。

男的潇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凌波仙子。

“沈军师还来作什么?”

沉默半晌,元越泽率先问道。

来者正是沈落雁,只见她面色略带复杂地缓缓答道:“落雁险些害了你的性命,特来道歉。”

元越泽心里立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元某受不起,我先杀你们大将,今日又干掉你们一大助力。沈军师还来道歉,真让人不敢想像。”

元越泽盯着她道。

沈落雁幽幽地叹了口气:“落雁并没想到随口喊出那一句‘不要’,公子竟真的停手了,晁公偷袭时,落雁以为会害死公子。”

“那你心里到底是有歉意还是敌意?”

元越泽奇道。

“都有吧,言归正传,公子该知城内近日在传闻你是魔门中人?”

沈落雁平复片刻后脸色复杂道。

元越泽点了点头。

“那落雁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可以让公子摆脱和氏璧带来的烦恼。”

沈落雁复又道。

元越泽眉头一皱:“请沈军师教我。”

沈落雁见元越泽如此,更加肯定了和氏璧一定就在他手上,忙不迭地笑道:“是寇仲与徐子陵二人偷盗的和氏璧,这是人人皆知的,而我们探子亦回报,他二人在几日前曾与阴癸派的妖人上官龙有些过节,公子可对外言明是上官龙故意透露和氏璧的所在给寇仲二人,因当时洛阳城内几乎没有几人知晓和氏璧所藏之处。如此一来,人人皆知真正的获益者并非公子,而是阴癸派,落雁知公子在洛阳城内的名声还是很好的。”

沈落雁的歉意,元越泽的确可从其眼神中察觉得到。

她以为元越泽这样的人必是不屑被人诬陷为是魔门中人,如把和氏璧这个祸害栽赃给魔门,既可报复被诬陷之仇,又可使获得元越泽的欣赏。

最重要一点,就是和氏璧将会永远消失在世人眼中。

正如元越泽所讲那样,李密得不到,那就干脆不让任何人得到。

元越泽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紧盯沈落雁:“沈军师好计谋!元某还真的以为你是为道歉而来的呢!”

沈落雁与元越泽对视半晌,终于敌不过他那灼灼的目光,垂头长叹一声,苦笑道:“落雁心中真的有歉意,只是没想到落雁的任何计划都瞒不过你。”

元越泽也不言语,沈落雁的计谋看起来的确不错,但她有些想法过于主观。

首先是元越泽并不认为是魔门中人诬陷他,即便诬陷,他也会承认。

因为对比起那些虚伪的白道,元越泽心中更想做个黑道中人。

其次是沈落雁固执的认为和氏璧一定在元越泽手里,所以她不怕元越泽不接受如此好的计谋。

如上官龙是大明尊教之人的真实身份被外人所知的话,那么嫁祸给他也不是坏事。

但眼下显然不适合。

因为外人眼中,上官龙依旧是魔门中人。

“如按你所说,元某算是一个受益者,但真正收益的还是瓦岗军,还是李密而已!”

元越泽想清楚后叹道。

“公子一定要小心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直到现在都没现身,又托李世民传话,如此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事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迫上死角。”

沈落雁心绪复杂,转移话题道。

元越泽皱眉道:“沈军师是在关心我?”

沈落雁面现窘色,低声道:“谁会关心你哩,落雁和你可是敌人,还有赌约呢!”

“刚刚观你那未婚夫婿看向我的眼神,仿佛能杀死人一般,你说如果我赢了,强把你抢回家做夫人,你那未婚夫婿会变成什么样?”

元越泽笑道。

“落雁又有何德何能做你元公子的夫人?你家里夫人还不够多吗?再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沈落雁又羞又恼,随后神情黯淡下去,复又信心十足地道。

元越泽亦打住话题:“那沈军师等着看好了,为赢这一局,元某很可能会不择手段。”

沈落雁本就是这方面的高手,毫不介意道:“落雁亦会同样地不择手段。”

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事一般,下意识地一双藕臂抱上胸前,后退数步,眼神略带惊恐地望向元越泽:“你……你不许胡来!”

元越泽一愕,知她定是又想歪了。

英俊面孔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嘿,沈军师要不要提前输给元某点儿东西呢?”

沈落雁更加肯定了元越泽心中的邪恶念头,惊慌地继续后退数丈,见元越泽并未上前,眼睛却落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俏脸登时一红,平复急促地呼吸,片刻后,见元越泽仍痴痴地望着自己,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元越泽摇头失笑。

与瓦岗军可谓是死敌,与沈落雁的关系根本无法说清,似是敌对,又似暧昧。

走下天津桥时,街道上终于有了行人。

王世充今日所下的禁严令期限终于过了。

如今洛阳内唯一让元越泽担心的就是王世充一方,其他各势力当然也不安好心,但对比起王世充的威胁,他们都还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并非沈落雁或李世民等人机智有多差,而是元越泽深知他们最大的弱点所在。

但王世充却不一样,这人身后似是牵扯更大的势力,尤其是这势力十分隐秘,不能不让元越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尤其是在目前和氏璧被盗,身为实际上的洛阳之主,王世充竟然没有丝毫表态的意思。

胡思乱想一通,已到了自己家门口。

进去与众女再仔细盘算一番,元越泽一边调息,一边准备晚上与师妃暄会面一事。

他目前的身体恢复力的确强悍,但内脏经脉方面,却始终容易被外来真气所侵扰,是以必须要花费时间靠元气滋补经脉血肉。

元越泽歪歪斜斜地躺在长椅上,闭目凝神调息。

一道鬼魅身影入柳絮一般轻飘飘地由窗口飞入。

一只冰凉的玉手缓缓抚上元越泽的脸庞。

“下不了手吗?”

半晌后,元越泽突然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道。

来者正是数日不见的婠婠。

“哼!人家想你想地吃不下睡不着,你却这样想人家,呜……”

婠婠晶莹如玉的赤足轻跺,站起身形,掩面哭泣。

虽知她定是在演戏,元越泽却仍忍不住坐起,拉她做在身边:“你每次都这样做戏,累不累啊?做个真实的人难道不好吗?”

婠婠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彩,甩开元越泽大手,笑靥如花地横了元越泽一眼,嗔道:“冤家,你每次都对人家动手动脚,人家生来就是为了让你占便宜的吗?”

元越泽失笑道:“这才只是拉了一下小手吧,前几日更大的便宜我都占了!”

婠婠想起上次被他捉弄一事,俏脸飞红:“真是色鬼,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出去皇宫抢人之事了。”

元越泽干笑一声:“那你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怎么好好的不走门,每次都走窗户!”

婠婠并不答话,只是毫不客气地推开元越泽,自己霸占在躺椅上,长长呼了一口气,闭上美眸,呼吸逐渐绵长悠远。

元越泽哭笑不得,这丫头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小憩?

婠婠慵懒地躺在长椅上,单薄衣衫下,浑身凹凸有致,秾纤合度的美好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

片刻后,似是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将自己剥光了一般,婠婠不自然地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睁开那双朦胧的眸子,只见元越泽正痴呆地饱览自己的美好身段。

婠婠突然神色一凛,复又楚楚可怜地道:“冤家,奴家功力又退步了,你能把圣舍利给人家吗?”

元越泽鼻孔充盈着婠婠清新的体香,全身心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绮含丛生时,突闻她这一句,立时收敛心神,笑道:“我给你反倒是害了你。”

“那又是为何?”

婠婠讶道。

“武艺也好,更进一步的天道也罢,如能不借助外力修习方是最佳办法,借助外力反倒落入下乘。”

元越泽解释道。

“再我进一步解释前,你能告诉我为何功力退步了吗?”

元越泽眯起双眼,紧盯婠婠。

婠婠被问得手足无措,登时哑口无言。

元越泽神秘一笑:“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想令东来大师当日悟得天道,破空飘然而去,他有一句名言:”天道实难假他人而成‘,天道如此,武学亦是如此。你强行借助外力,也许会获得一些眼前的利益,但事后必定会遭恶报。“

“令东来是谁?他也与‘天刀’一般破空而去了?为何奴家从没听说过此人?”

婠婠一脸不懂的表情。

元越泽这才发觉说漏嘴了,就算令东来真的存在,那此时他还没出生呢!

当下尴尬道:“他是一位勘破生死的超凡人物,绰号‘无上宗师’。”

婠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复又道:“每个人学武修道的目的都不可能相同,奴家不为修天道,而是为师门大统而提高技艺的。”

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元越泽心头无奈感叹,婠婠已经彻底沦为门派的工具。

元越泽本可将‘邪帝舍利’送给她,助她功力大进。

但以如今婠婠的性情,如此做的话,定会害了她。

她与祝玉妍并不相同,祝玉妍虽心灵受创严重,但亲身经历过的沧桑让她更懂冷静地看待事物,婠婠此时正是大好年华,如出生牛犊一般,心中充满对梦想的追求,对未来的憧憬。

修为一旦大进,那必定为复兴魔门而不惜一切,甚至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这无疑是元越泽最不想见到的。

想清楚后,元越泽摊开手掌:“把你的手给我,继续吸纳我的功力吧!”

婠婠本来也没打算硬逼元越泽把邪帝舍利交给自己,元越泽的本事她是亲眼见过的,她的目的就是让元越泽以他的功力再帮她巩固修为。

此时见元越泽一脸平淡地对待自己,婠婠心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愧疚感,旋即又被欣喜取代,搭上元越泽的大手,闭目吸纳起来。

一刻钟不到,二人收工,婠婠没有像上次那样贪婪无度。

平息片刻,婠婠睁开双目,从精光闪闪的瞳孔便知其修为的确恢复从前的状态。

元越泽亦是点了点头。

“冤家,你说世上会有一个人夜夜都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中这等怪事吗?”

婠婠突然问道。

又见元越泽一脸古怪地望向自己,婠婠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又提高声音,掩饰心虚道:“奴家只是说说啦。”

元越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装模作样地叹道:“这等怪事我还真没听过,不过如果真有这种事,那这二人应该是前世有缘吧!丫头为何有此一问?”

婠婠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许你唤人家做丫头,真难听。”

婠婠半晌后仰起螓首,撅着小嘴嗔道。

元越泽奇道:“我觉得很亲昵啊!那叫你什么好?”

婠婠难得得露出羞涩神态,低声道:“你就唤人家的名字嘛,要不唤人家婠儿也好……”

“嘿,外人面前就叫你婠儿,只我们两个人时就叫你丫头。来丫头,给我揉揉肩膀。”

元越泽转过身去,懒洋洋道。

婠婠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还真伸过一对玉手,使劲地揉捏起元越泽肩膀来。

疼得元越泽哇哇怪叫。

“这戒指似是有些古怪,是什么来历?”

元越泽被婠婠大拇指上的奇形怪状戒指所吸引,开口问道。

婠婠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笑意:“这是奴家的宝贝呢!以后要送给奴家夫君的。”

元越泽听后点了点头,随即闪电般抓过婠婠小手,直接将戒指摘了下来,套在自己无名指上,洋洋得意地道:“哈哈,那我就是丫头的夫君啦!”

婠婠一愕,随即气恼地伸手来夺,元越泽在屋内躲起来,二人一追一躲,在并不宽敞的小屋内飞上飞下,辗转腾挪,煞是好看。

追了半天也追不到,婠婠气得躺回长椅,闭上双眸,不再理会元越泽。

元越泽正待再逗她,听得门外传来单美仙的声音:“夫君,师妃暄已在门外了,你准备一下。”

婠婠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长椅上,闻听师妃暄的到来也没半丝异样反应。

元越泽盘腿坐如小桌前,对门外喊道:“让她进来吧。”

单美仙早知婠婠到来,并没说什么,应了一声,脚步远去。

半晌,两个身影随房门打开出现在元越泽眼中。

左侧的是背负长剑,纤影长身而立的师妃暄,她依旧一脸平淡,好似无情无欲。

眼神最深处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一身淡淡的出尘脱俗仙韵虽与家中诸女略有差别,却足以让世间男子为之倾倒却又自惭形秽。

然而最吸引元越泽注意力的,却是她眉梢眼角间透射出的刚毅坚定,矢志不渝之色。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

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

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宋玉如此评价古时美人。

元越泽即便心头对静斋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师妃暄的姿色的确不输于婠婠,石青璇。

凡间有此等女子,已是难得。

右侧的是个一袭黄色内袍,棕式外套的僧服,高挺俊秀,手提铜钟的和尚。

他的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

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

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请坐!”

元越泽起身拱手道。

二人淡淡一笑,瞥了一眼侧身而卧的婠婠背影,走进落座。

那笑容中极具佛家‘拈花一笑’至理。

元越泽内心登时泛起详和,宁静,安闲,美妙之感。

心境更是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如与世长存一般!

元越泽心头大惊:好强的佛家修为!

“如果元某所猜不错,这位该是了空大师吧!”

元越泽虽在洛阳居住已久,却从未去过净念禅院。

今日只凭其修为也可猜到其身份了。

瞬息间平复下心境,开口笑道。

了空并不言语,微笑点头示意。

元越泽知他修的是‘闭口禅’,亦不在意,转头对师妃暄道:“姑娘今日到来所为何事?”

年轻一辈中,哪个才俊不是对静斋的入世传人必恭必敬,谦逊有礼?

惟独元越泽一人会以最普通的‘姑娘’来称呼她,不单是她,诸如其他女子,元越泽也是一视同人。

对石青璇,对婠婠,皆是如此。

听在石青璇耳中,也许会有亲切感,可听在师妃暄耳中,可就不一定了。

师妃暄神色不变,眼角不时瞥向几尺外睡着的婠婠背影,粉面上闪过讶色,想来已是知道了那背影的真正身份。

闻听元越泽询问后,师妃暄朱唇未启,牙齿皓白如雪,声音婉转而动听,轻吐道:“妃暄实不知该如何说起。”

元越泽一愕,有什么不知从何说起的,不就是为了和氏璧来的吗?

眼见元越泽不解神色,师妃暄幽幽叹息一口,竟然露出丝丝软弱的神情,不着半丝脂粉的圣洁玉容上现出悲天悯人的慈悲深情:“妃暄于师门学艺近二十年,今趟是第一次下山,入得乱世后,妃暄方知自己从前是何其幸福。这乱世之中与自己所向往的和平生活差距是何其远,妃暄立志要早早结束这乱世,还万民一个太平盛世。”

元越泽听得莫名其妙。

“那么想来姑娘是想当皇帝了?”

元越泽拣了她话语中的一个漏洞,装傻开口问道。

师妃暄摇头道:“妃暄一生只求一物,天道也。言及早早结束乱世,是因与师门使命正好一致,妃暄心有所感。”

元越泽点头暗忖:原来是一开始就以弱势示人,这样一来远比态度强硬要好用千百倍。

“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元越泽莫名其妙地叹出一句佛家偈语。

了空与师妃暄一愣,二人皆是佛缘极深之人,稍加思索便有所悟。

元越泽是在告诫师妃暄,你已经受师门使命影响陷入执着,被魔障所困,心已偏离‘道’的轨迹,还哪有可能悟得天道!

师妃暄眼神中带着诧异道:“想不到公子竟然如此精通禅理,好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妃暄受教了。”

元越泽淡淡道:“惠能大师仅从这八字中便悟得大智慧,想来着八字就绝不简单。”

“惠能大师是北方涿州的一个得道高僧。”

元越泽见师妃暄与了空略带怪异的脸色,才发觉又说漏嘴了,六祖惠能现在还没出生呢!

当下扯了个谎。

“阿弥陀佛!了空亦想不到施主竟也是精通佛理之人。”

了空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低喧佛号顿首道。

元越泽讶道:“大师竟然破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

师妃暄不等了空答话,面带愧疚,幽幽地道:“大师因和氏璧丢失一事而自毁了多年道行,使得妃暄自觉罪孽深重。”

元越泽倒是笑道:“非也非也!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

“施主所言甚合禅意,了空受益匪浅,身为学佛之人,了空竟着相许多年,放不下这小小执着,又何来自在。妃暄亦不用自责了。”

了空沉思半晌,开口致谢后转向师妃暄道。

元越泽点头赞赏。

师妃暄似是不欲再于佛理上纠缠下去,开口叹道:“公子所言句句玄奥,字字玑珠,可为了天下苍生,妃暄也不得不暂时逗留于这红尘俗世之中。”

“道者,无所不在,万民皆在追求自己的道,每个人的道亦不相同。请问姑娘你一人为何可代表天下苍生?你一派又有何资格代表万民明志?”

元越泽紧盯师妃暄,缓缓道来。

师妃暄被那冷冷地眼神一锁,不由自主的芳心一颤,瞬即又恢复天塌不惊的神色:“天下万民的道,本就是一直是天命所归之人强加于他们的!妃暄能做的只有顺应天命!妃暄相信天下一统的契机及明君已现,万民苦难将过,故才诚惶诚恐,不敢大意,怕有负师门之托。”

元越泽摇头后神色凝重道:“从来国家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数,必有预兆。于此若能恐惧修省,便可转灾为祥。所谓妖由人兴,亦由人灭。若但心怀猜忌,欲遏乱萌,好行诛杀,因而奸佞乘机,设谋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灾,且适足以酿祸。”

“既然你以师门使命自豪,那我且问你,天下苍生的饥寒困苦,你经历过吗?天下苍生的愿望,你真的体会得到吗?如你说不出来,那么你与你的师门又有什么资格代表万民?只凭你一句‘天下万民的道,本就是一直是天命所归之人强加于他们的’,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干净?继续做起那些看似神圣,其实虚伪的‘选明君’勾当?须知天下不是一个门派或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万民的天下!”

元越泽声音越来越冷。

师妃暄情绪略带愤慨,想辩驳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却又不忍师门手元越泽的侮辱。

“阿弥陀佛!施主词锋果真锋锐。话语中字字带理,了空虽不甘心,却无从辩驳。但施主难道就没有着相吗?想法与做法并非一个范畴之事。”

了空平静地道。

师妃暄道心被元越泽一而再地动摇,缓和半晌,再度开口道:“妃暄那日闻听公子在天津桥上的精彩言论,心生感慨。但后来回去仔细琢磨,却发觉公子的说法虽有道理,实现起来却要花上数百年光阴,并不符合当下形势,公子以为然否?”

师妃暄这一问就是继续前几日在天津桥时的话题。

‘一家天下’的弊端,在这个时代应该有许多有志之士都会有所察觉,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种根深蒂固的制度与思想如何轻易破除?

没有脱离‘人’的范畴,生老病死便是最大的限制!

将后世的先进制度实施在这种时代,的确难比登天。

元越泽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最起码也要从孩童时代教育抓起,经过数十代历经几百年方可逐渐完成改革。

平常人即便练武,最多也就活过百岁而已,向雨田那种已经是百万中难找出的一个了!

而且治理国家者,又有几人有那么多时间去修习武艺,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不被后宫的妃子们过早榨干已是万幸了。

所以元越泽的理念在师妃暄眼中与不切实际,脱离现实的空想无异。

但若由宋师道这超脱凡尘,寿元是凡人十数倍的‘半个穿越人’来监督实施改革,却再完美不过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告诉眼前二人,元越泽点头道:“那些都是我随意间想到的,姑娘万勿当真。”

随后伸手端过茶杯,品起香茗。

无名指上的戒指看在了空与师妃暄眼中,二人浑身一震。

“公子果真是魔门中人,看来传言不假了!”

师妃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婠婠,黛眉紧蹙道。

元越泽一呆:“那传言不是你们传出去的吗?”

师妃暄愕然道:“公子看来对敝师门有许多偏见,妃暄再不济,也不会背后嚼人耳根。”

元越泽深望她一眼,不在意道:“谁传的都没关系,元某从不在意。请问姑娘为何敢肯定我是魔门中人?”

师妃暄与了空一愣,在她们的认知里,魔门中人向来都是以‘圣门’自居,元越泽自称‘魔门’倒是让他们很是诧异。

“按敝师门典籍记载,公子手上的戒指名为‘圣光戒’,是魔门邪极宗历代邪帝的象征。”

师妃暄面色复杂地解释道,她在纳闷元越泽为何看起来对那戒指的来历一无所觉,究竟是他装模作样还是他另有隐情呢?

元越泽心思电转,心中暗叫一句上当了!

到底被婠婠给戏弄了一回!

只是这戒指是她从哪弄来的?

“哈哈!”

元越泽长笑一声:“没错,不过元某却不是什么邪帝,而是邪皇!”

“啧啧!这称呼可比什么邪帝,无影潜龙拉风多了!”

元越泽像个白痴似的,心里得意洋洋地想道。

师妃暄与了空皆不语,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难怪,施主的行事风格一直神鬼莫测,的确深具魔门风格。”

了空叹道,神情中却有着几许说不清楚的怪异之色。

师妃暄望着元越泽,俏脸上的失望之色难掩,幽幽叹息一声:“刚刚公子那几句修心修口的确让人心折,恐怕也只是口不对心吧!”

元越泽大笑道:“姑娘的意思是说我口里说着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

师妃暄默默不语,似是告诉元越泽‘正是如此。’“正与邪,善与恶,一切皆在一念间。白道中有许多沽名钓誉的虚伪之辈,由于自己的私欲而做损人利己之事,却偏偏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请问他们到底是正道还是邪道呢?古往今来为皇者,口里不停喊着为天下百姓,真正贤明的又有几人?最终被权利腐化的还是占了大多数吧!魔门有何不对?我们要争取的不过是一个与白道平等的生存空间,不再受人白眼。”

元越泽声色疾厉地道,他已经把自己当成魔门中人了。

了空与师妃暄面色尴尬起来,没想到元越泽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了空再喧一句佛号,低声道:“但魔门自私自利,手上沾染无数无辜者的鲜血,这一点难道无错吗?”

“哼!”

婠婠突然娇哼一声,坐起身形,跃至元越泽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坐下。

眼神不善地瞪着了空。

“吵醒婠婠姐了,真是罪过。不知婠婠姐为何在元公子家中歇息?”

师妃暄淡淡问道。

刚刚闻听元越泽说什么邪皇,再联想元越泽从前与婠婠的亲热举动及他喜怒无常,全凭喜好的行事风格,师妃暄心中那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元越泽恐怕真的是魔门中人!

“奴家睡在相公房间里,有何不妥?”

婠婠一脸正容地答道。

师妃暄及了空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了空大师所说的确有道理,魔门过去所做所为的确是让人不齿,但错误并不全在他们身上,当魔门被打压到无法正常生存时,行事风格难免会过激。元某今日在这里与两位说清楚,今后魔门如何行事,你们会看到的。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请你们收敛一下你们的一贯作风,否则魔门真的暴乱,双方都会损失惨重!”

元越泽不理婠婠在底下狠掐自己,严肃地对了空与师妃暄道,语气重重落在‘一贯作风’上。

这冒牌的邪帝,噢不,是邪皇说起话来居然正气凛然,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荒谬绝伦之感!

元越泽不待其他三人再接话,再次叹道:“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有些学佛之人口中吃斋念佛,而其心里却无意向善,背地里尽做出极不道德的事端来。元某以为,衡量判断一个人是否真,善,美,仅仅从表面上观察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要透过现象看其本质。而且,还必须经过长时期地,持续性地观察、磨练,才能真正说明他的实质与永恒。”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亦不无道理,贫僧无话可说。”

了空内心泛起一种无法招架之感,低声叹道。

师妃暄亦是哑火,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正义之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虽极短时间内便恢复正常,可试图反驳却一时找不出什么道理。

“魔门之事,请不要再谈。说了这么久,两位为何迟迟不谈到和氏璧?”

元越泽已不想再与他们斗下去,直接问道。

师妃暄与了空进门后闭口不谈来意,先后于几个问题上与元越泽争论,最终他们二人还是被元越泽迫得无法招架,师妃暄深吸一口气道:“本来和氏璧并非公子所盗,但人人皆知寇仲,徐子陵与公子的关系,是以妃暄冒昧前来讨要。”

元越泽信誓旦旦道:“和氏璧的确不在元某手中,更不是元某指使他二人去盗宝的。元某对天发誓,如刚刚有半句假话,让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师妃暄与了空皆愕然地望着元越泽,这种时代重誓言,元越泽一发毒誓,比千百句解释来得更实在。

“妃暄相信公子所言,以公子本事,自然不会不敢承认自己的作为。妃暄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可否请公子赐教?”

师妃暄垂头沉思半晌,擡头紧盯元越泽深邃清澈的星眸,缓缓开口道。

“请讲!”

“公子如何理解‘天道’?”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志不在此。如果非要回答姑娘的问题,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极情‘。“

元越泽没料到师妃暄问出这么一个没来由的问题,当即想也没想,微笑对师妃暄答道。

如此不含轻蔑,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是元越泽第一次对师妃暄露出,师妃暄可以感受得到。

师妃暄玉容古井无波,默默点头道谢。

随后元越泽亲自送她二人出得大门。

“今日元某说话难免偏激,但却是对事不对人,其实姑娘悲天悯人,志在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的情怀与菩萨心肠,元某还是很敬佩。”

送出大门外百步后,元越泽拱手对师妃暄说道。

说完后,留下一脸惊讶之色的师妃暄,转身离去。

师妃暄呆望着元越泽渐渐远去的俊伟身影,一种莫可言喻,让她期待却又害怕的奇妙感觉,就在芳心深处播撒下种子,发芽,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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