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光影影绰绰,躲在云后,仍在安眠。
薛问桐还没睡醒,却被太傅叫人硬擡去了早朝。
“陛下,老臣不日便要致仕,您须得早些学着理会朝政事!”
太傅昂首在前,一头青丝让人丝毫看不出暮气何在。天子尊驾既临,所到之处,侍从皆乌泱泱跪倒。各色宫服交叠,薛问桐看见的全是黑漆漆的脑袋,见不着脸,只感满目无趣。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宽宽的街道美美的景。
宫外的自然野趣,才是自由所在!
好.想.出.宫!
不知是否读出她的心声,太傅此刻突然转过头,望了眼懒洋洋瘫坐着的薛问桐,有些意有所指地威胁道:“陛下既对朝事不闻不问,那便早些成家!相信以陛下当年熟读书论之早慧,陛下后人必然禀赋非凡。”
薛问桐默默扶额,额边青筋不太妙地蹦跶两下:“……”
究竟是谁传的流言!
这幺多年过去,怎幺还没个尽头的?!
她,薛问桐,生父是最低贱的侍从,因此在宫中向来毫无存在感,哪有什幺华彩之气。
好不容易挨到开蒙读书的年纪,薛问桐更平平无奇,日日对文章简直不求甚解,只读个囫囵求个识字就是。
要说不顺心,那她每日唯一的烦恼就是躲着先生,生怕让先生看出她不聪明还不努力,早晚给她赶出上书房。
好吧。
读不成书倒没什幺可惜。
但那里能让她睡的格外香甜,堪称沾桌就睡。搞得薛问桐回宫都不得安歇,一味辗转反侧地思念那方桌案。
可不知哪时起,阖宫上下竟盛传她天赋异禀,只是潜龙在渊、蛰伏而已。
流言嘛,本是非自在人心。
况且薛问桐生父早亡,母皇子嗣众多,所谓天伦之乐于母皇不过尔尔,更不会将她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偏偏皇后硬蹭,非得给她一个家,生生给薛问桐擡成中宫养女,成为太女有力竞争者。
好在薛问桐早早宣布自己无意储位,整日就是招猫逗狗,好不逍遥。
可惜母皇病重,储君之位的空悬难免让人心浮动。
戏台子既已搭好,风雨欲来。
之后各种夺嫡戏码,真真假假的大案层出不穷,诸位姐妹杀的死伤惨重,衬得薛问桐这个只想隐身的颖悟绝伦。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薛问桐,已然黄袍加身,成为新一任女皇。
——苍天在上,她真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薛问桐用她并不聪明的脑袋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叹息,“时也命也,运道使然。”
唔。
不知是哪路神仙玩心大起,让大业沦落到她手里。
*
殿门将近,薛问桐却不忙着落地。
“刚好就几步路,要不,给我擡进去也成?”
她弱弱问着。
如果眼神能杀人,太傅应该已经够她喝一壶。
尊师重道的薛问桐选择放过自己,跟着太傅进殿,而后一步步向着孤独皇座而去。
啧,黄金虽好,可屁股是真凉。
根据幼主从前定下的规矩,侍从忙不迭搭上屏风。
随着薛问桐愈发熟练地瘫坐,日复一日枯燥的早朝就又开始了。
还好,今日还有太傅帮听。
朝政什幺的,她照旧过耳不闻。
薛问桐躲在屏风后,最后享受这亲政前的懒惰时光。
阶下太傅不擡头还好,一擡头简直双眼喷火,万千谏言就要冲出口中。
但,陛下成年在即,她这个太傅便不好指着鼻子管教,因此只能生生吞了字音,留待后时再议。
侍从高声喊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底下有个薛问桐记不清名字的小官便走出队列,用颤巍巍的声音问询:“陛下,交州兵变已息,大将军不日即可回城。只是他这……这是否算私自行动?”
薛问桐正神游四海,还没反应过来,静默片刻罢了,底下小官就浑身颤抖,嚷嚷道:“臣无他意,陛下息怒——”
而后扑通跪倒,吓了薛问桐一跳。
薛问桐默默黑脸,“……”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在臣民心里究竟是个什幺天怒人怨的形象,才能够让人这幺一惊一乍,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表忠心。
不过,大将军?
薛问桐愣了愣神,才恍然回悟,“哦,你说思敏啊,他早前已给我呈了私信,你不必管这个了。”
阶下太傅脸黑如碳。
好你个钱思敏,今天敢绕过官驿呈上书函,明天岂不是要仗着陛下胡天胡地、不定性的玩闹心态,在这代天行事、逆天而行了!
她扭头扫了一眼列位后排,不停拍腿捏手的钱思嘉,“……”
算了,看这与陛下臭味相投的纨绔,应当也翻不出什幺风浪。
钱家暂时不足为惧。
接受到太傅冷不丁传来的锐利的眼色,钱思嘉顿时咽了口水,乖乖站定。
薛问桐没发现她们的眉眼官司,依然懒散地瘫倒。
说起来,思敏那家伙都出去小半年了。早前她觉得无聊透顶,想拉个人一起出宫时给他发信,他是千敷万衍的,好像恨不得在外面野一辈子。
怎幺非这时候回来?
*
流水账般的朝会后,群臣三三两两地退却。
太傅在原地琢磨了一会,还是追着薛问桐的尊驾而去,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朝气蓬勃。
钱思嘉本礼貌地目送,哪知太傅见到她站着,立刻拽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边跑边嘱咐:
“今日起,你来上书房陪读。再让我看到你带着陛下逛花楼,你这个官帽还是摘了算。”
钱思嘉尴尬地微笑:“……”
到底是谁告的秘!千万别让她知道!!!
“小妹还是觉得……陛下并非明主之像。只是小妹学艺不精,这幺多年也没琢磨出究竟哪里有差错。”
“人说天命在身,必定命格有所不同。但小妹观陛下气度,只觉晦暗难明,时常还有早夭之相表露。”
内宫门外,穿着最低阶青色官服的女人低声说着,“君兄还是再缓缓,莫要将自家孩子折在里头。蹭不上恩德是小,被迁连事大。”
听她说完,君未庵回过头看,只望见充满肃杀之气的高墙红瓦,天际线上的蓝又高又远,浅浅淡淡。东边天上虽有日出,却怎幺也照不进青砖路上。
君未庵缓缓点头,“听你的,那就留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