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招魂

荒芜一片，断崖残壁的碎片像是从高处被摔落的青花瓷器，肝肠寸断的模样状似被捏碎的烂豆腐。

黑鸦盘旋于顶，鸟嘴叼着碎肉哑哑的叫，呼朋引伴，像是秃鹰争抢分食悲痛下的血肉。

在死亡面前，触目惊心，在死亡当下，麻木还魂。

而在酒店倒塌之下，还有生息的人们，皆像失了魂那样，满身灰土石泥。

商容被救出时，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她的口鼻被漫天的尘埃飞石堵住口鼻，手脚脸上皆沾上灰烟尘埃，飞沙走眼更是迷痛了眼睛。

商容跟程先生、陆先生是第一批被解救出来的人们。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但是旁人告诉她，他们被困了一天一夜，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酒店的承重墙救了程述钧、陆季辛，还有商容一条命，其他还在睡梦中的旅客，多数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知道天灾是一件多可怕且无能为力的事。

商容颓靡一天一夜，像是不小心的把魂魄给留在那座夺人命的酒店里。

可是夺人命的真的是那座酒店吗?

这种百年难的一遇的大灾难，又有谁能逃的呢?

在简陋的急救棚里，商容四肢没多大损伤，因为她很幸运的被两位男士保护着。

她的思绪还困在那暗无天日的荒芜之下，她当时不知道怎幺办，只闻到周身都是湿气跟血的味道，她很忍耐的不敢哭泣。

可是她好害怕，她怀里的手机断了讯，只能发出微弱的光源，她看见两位男士都受了伤，浑身狼狈。

血的气味充斥在周身，浓烈的好似绽放出血的玫瑰。

她很恐惧，不自觉的发抖，她很害怕，她会眼睁睁的看着两位男士，皆死在她的眼前。

陆季辛像是发现了她的恐惧，在深夜里，他们都觉得自己出不去了，只能喃喃自语似的诉说自己的遗言。

陆季辛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以语气欢快微弱的说:＂小姑娘，相逢就是缘分，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请记得我叫陆季辛，我是狮城化工实业的老板，家里有个调皮叛逆的儿子。＂

陆季辛说到儿子时，笑了一下，尔后叹气又语，＂其实我有些想念我的妻子，我妻子很美的，名字里带有雪字。＂

商容抹掉眼泪的问，声调断断续续的发抖，＂她...是个怎样的女子，结婚多年，你们感情很好吧?＂

陆季辛呵的笑了一声，＂她是个很温柔优雅的女人，从我年轻就陪我打拼一直走到现在，可是我对不起她...＂

手机的微弱灯光，照耀出商容疑惑的眼神，她还没问为什幺，陆季辛又说:＂婚姻不是小姑娘想的那幺简单的。我爱她，但是抗拒不了诱惑，我在外面其实还有好多情人的。＂

商容很惊讶，她不理解陆季辛在想什幺，爱难道就是嘴里说这爱，实际上做出让爱人伤心难过的事吗？

＂为什幺？她不知道吗？你就不怕尊夫人伤心吗？＂

一旁沉默的程焕文听见商容的疑问，还有陆季辛的自述时，程焕文也淡淡一笑，像是能懂陆季辛的在情爱方面的失脱。

陆季辛沉默了一会，他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了，只是坦诚呢喃，＂我妻子应该是知道的...却又装作什幺都不知道，依然在家替我相夫教子。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今日是我的死期，会为我哭泣的，大概只有小雪了吧。＂

商容听到这答案时，她有些吃惊跟沉重，因为她突然想起方逮了...

商容心知肚明，方逮虽然嘴笨又不会说话，也不懂得说好听话哄她开心，可是他的每个行为，都是处处在替她考虑着想的。

＂我男朋友替我准备的旅行药袋，不知道埋落在哪了...＂

商容说到旅行药袋时就哭了，如果她的生命只停在这一天，停在这个黑夜，那她希望自己能沉默的死去，她不会给爱她跟她爱的人，留下最后的之言片语，她不想让他们伤心。

因为死前...应该都是很痛苦的吧。

她不想把自己最痛苦最挣扎的样子，留给他们，让她痛苦样子，成为他们人生中难以忘怀的记忆。

她希望身边的人想起她，都是快乐开心的。

所以，她宁愿安静且没有声音的死去。

＂你们，有谁想...留下对家人说的话吗？我的手机可以...给你们用。可以把最后想说的话录下来，当成遗言...＂

商容在这方寸的空间里，她抛出的话让两位男士愣然。

遗言这两个字，过于沉重且现实。

程焕文优先拒绝，他冷漠的说:＂在危难关头，不能轻言放弃，我们不一定会死。＂

陆季辛佩服的看了程焕文一眼，＂我比你们活的都久，什幺荣华富贵也都享尽了，是不亏的。真让我留什幺遗言，我也没脸给小雪留，还是算了。＂

＂就是小姑娘，你不想给你家人或是男朋友留吗？＂陆季辛没心没肺的问。

商容轻轻咬住嘴唇，潸然泪下，＂我爸爸妈妈好像从小就不太喜欢我，因为我是女孩。＂

陆季辛摸摸商容的头，＂我安慰不了你，但在重男轻女的社会中，我也因此享受了很多，我姐姐们没有拥有过的宠爱跟优待，这我无话可说。＂

＂但我觉得，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是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家人不是只能有父母双亲，也不是有血缘的才叫家人，或许在茫茫人海里，你找到真正能彼此扶持的家人，也说不准。＂

程焕文还是不说话，他只听着。

奇怪的是，程焕文的眼里并没有惧怕跟多余的情绪，像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陆季辛突然关心的问:＂小程，你手没事吧？还能撑的住？我刚看到你抵了墙那一下，我怕你这手不残也得废。＂

程焕文不屑的笑了下，＂反正都要死在这里，手残不残废不废又怎样。几天没吃喝，我们大概就得一起牵手去投生了。这也挺好的。＂

陆季辛觉得跟程焕文这冷脸男人说话真无趣，开始叨叨的跟商容这小姑娘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三个都困了，在绝望中的黑夜都沉沉睡去，像是沉入永冻土层中，可能会就此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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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的声音，把商容给吵醒。

一开始，商容以为等待她的只有黑暗。

可是不知道经过多久了，她闻到很重的血腐味，还有种下雨混合着死老鼠的湿气味。

远处，有乌鸦的盘旋啼叫，从天上的尽头处，传来夺人心魂的哭喊。

她的身子因为被挤压在这方寸之间，早就麻木了。

她头疼欲裂，她好渴又好饿，好冷。

大雨来了，大浪也来了，

不只这两个男人会死在这里，她也会死在这里吧...

有几丝光，平等无差别的透了进来。

商容刻意让手机发出巨大的响铃声响，想吸引外面的人来救她们。

她知道天亮了。

有些人总以为天亮了，天就真的会亮了...

可是天亮在天灾跟战争，还有死亡面前，就是望不尽的黑暗。

差别在于，战争是人祸地灾，死亡跟天灾却是没有预兆，无法去避免的。

吕宋的大地震消息传了出去，有人默哀，有人关心，有人嘲笑，有人欢庆。

比如：发挥人性良知，对他人的苦难伸出援手，若是力有不逮，至少保持怜悯。

可在悲伤地同时，却总有人是嘻嘻笑笑，锣鼓喧天。

他们喜欢庆祝苦难，喜欢丧事喜办。

他们的嘲笑欢庆总是最为隆重，比怜悯跟善良更加热烈。

为了庆祝别人的苦难死亡时，可以大肆的欢庆开席，挖空心思趁机发灾难财，却在自家人受苦受难时，拿不出一丝怜悯跟同情。

殊不知万物皆有灵。

老天更是有眼的，会在每一次发生世界的阴影时，一笔一笔的记下，那些躲在顺境中，却对他人之死亡，对战争、天灾正在受苦难而幸灾乐祸的人，给他们一个个配上，与此最相配的结局。

在天灾跟人祸面前，为何不能保持着，身为人最基本的怜悯之心呢？

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