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取来,便是要给人叫的。
从前也有人唤他“寂无”,这个称呼,与“大师兄”“公冶”“道长”等并无区别。
有人说他性情温良,喜善笑容,可此时的他却觉得自己的嘴角重如千斤,如何也扬不起来——萧凛、萧凛,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公冶寂无从未觉得会将自己伤得如此之深。
所有人都将他看做萧凛,小师妹如此,新交识的沧九旻如此。可公冶寂无呢?他又是谁?
那间绣坊总是如此寂静,独一弱女子居住之地又怎会热闹起来?就连那始终缠绕在他鼻间的幽香,都是缥缈又遗世的,想来像妺女姑娘那般的女子,定不会像他这般因这些事情恼心吧!即便昨日他无意提及已故的亡夫,她也是如此温柔又平静,好似一声叹息便能将一切悲伤如风般吹走。
可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她的门前,也不知究竟该做什幺地站在此处。在宗门里、在一路上没流下的泪水,竟就这般沉默地左右滑落。
——若是有一阵风能来吹干他的泪也好,再顺道将“萧凛”二字从他脑中带走吧。
而风来的正是时候,它只推转着他的身子,让公冶寂无瞧见了身后挎篮驻足的妺女。
她又为何如此伤感?上次离别时分明还那幺柔缓,直叫他一路上都无法忘怀的笑容却也消失。
公冶寂无在沉默中忍不住想,是妺女察觉了他的情绪吗?比那些与自己同门多年的师父师弟们都更细心、更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也太让他心动的女子了——想到这里,公冶寂无的泪竟就这样停了下来,好似通过十步远双目对视间,流到她的眼里。
怎会有如此的女子?
公冶寂无几乎要站不住,他多大的力气?却被如燕如蝶般投怀而来的妺女撞得身形一晃,晃得他擡起双手便想稳住重心,却又忍不住地,想去拥住她——这个他萍水相逢,又一夜南柯般的女子,怕不是此时唯一将他还当成他看待的人了吧?
还未来得及在心中自嘲,便听得她泣声太重的话语:“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论如何,妺女都是被他留在绣坊里的那人;就像他,是所有知晓萧凛的人狠心留下的思人时所睹之物罢。
真只有她了——公冶寂无没能鼓起勇气抱住她,可已经知道,只有她,才将自己当真着,唤他:“寂无。”
“不能告诉我吗?”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曾在她臂间的竹篮花束般,坠落于地——公冶寂无也坠落在名为“妺女”的土地上。
他只觉得自己突然踏实下来,由她的含泪的目光、由她轻蹙的眉头、由她坚定的、情深意切的、如此温柔的再次呼唤中——“寂无啊”——找到了存在的实感。
是啊,他是公冶寂无,他只是他自己,来自衡阳宗,下山修行的公冶寂无。
纵然从前认识的所有人都将他看做另一名男子,可终归有人以他本身去看待他。
是啊,他是公冶寂无,是遇到了妺女的公冶寂无,是要留下来陪着她也被她陪伴的公冶寂无。
“好。”
他再次这般答道,但这回他不再往外走,而是与她吻着,咸湿的泪与残留着痛的喜悦交叠在唇瓣之间——还是有一个人,想着他念着他,将他当做这世间独一无二、并非他人的存在。
公冶寂无被妺女挽着臂弯,他拾起了装着并非山茶花的竹篮,一同往绣坊内走去。他问:“妺女姑娘——”
“唤我妺女即可,我也唤你寂无了,不是吗?”她在身旁侧擡秀丽面庞,笑容如暖流涓涓流进心房。
他已要觉得自己此生不再抱憾,竞得到妺女这般女子的青睐,可能做的,只能深吸一口气,也朝她扬起温柔笑容:“妺女……如今已是山茶花的季节,”他擡了擡那落地后有些憔悴的黄花,“下次我同你去采,可好?”
公冶寂无看见妺女的笑容微微一顿,但极快地更柔、也更添一分神秘:“不用了,我已经得到了,那朵最好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