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
地点:法兰克福
机舱昏暗,早已经登机的方逮,正戴着眼罩在高空飞行的机上歇息。
等会一下飞机,他就得直奔海德堡大学,顶着时差去参加因欧洲恐攻而延期的国际外科医学研讨会。
方逮受邀主讲胸主动脉瘤(TAA)与腹主动脉瘤(AAA)修复的特殊案例。
他知道这机会很荣幸,虽不再忐忑,但自然得谨慎万分。
他脱下眼罩,看着舱窗外的云层好似被踏在脚底。
早市的孩子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一天...
好似,他不只可以把云端踏在脚下,他可以把所有握在掌上,把世界的知识背在肩上,可以站在殿堂之上向众人诉说分享。
他转头看着睡着东倒西歪的师弟,他心中空落落想起,本该陪伴他的人,已经不在他身边。
那些踏在云端积极之念,虽然不会让他再无所适从。
或许有人懂他的得意、骄傲。
可从此以后,却无人会懂,他孤身反抗绝望的伤痕累累。
回忆让他的瞳孔散着琥珀的折射光晕。
方逮在黑夜里,强迫自己赶紧歇一会,让大脑清明几许。
街边灯火璀璨,人来人往。
有着不少奇装异服的衣着打扮,周身都是异音腔调,让人有些时空错乱。
此时此刻,市医院的外科医生们,刚从海德堡大学结束第一天的会议。
他们连转轴似的搭车回到法兰克福车站附近,准备下榻。
许多人都知晓,法兰克福火车站附近有个很著名的红灯区。
同行的师兄弟们早就对红灯区的开放程度有所闻,经过红灯区的街道时,彼此七嘴八舌的交头接耳,说是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肉眼看过去,便无师自通的知道,在目光所至之处,闪着暧昧的粉色霓虹灯,就是所谓的红灯区。
沿途经过的美丽橱窗女郎们,不是穿着性感猫女装,就是萝莉情趣裙在橱窗中摆手弄姿。
不少男性经过都频频回头,就为了多看几眼橱窗里的妖娆粉红女郎。
在夜晚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行走的过路人,会有进入时空隧道的幻境之感。
因为,离此地不远就是金融机构,再不然便是博物馆、歌剧院、或是具有历史意义的罗马广场,更远一些还有教育性的学校。
如此目的性相差之大的区域,居然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当地人也不觉得诡异,或是不恰当。
大概只有游客跟外人,才会怀疑...
怎幺参观完博物馆、歌剧院,隔没几条街,便是红灯区。
好似...
性对他们来说,跟喝水吃饭一样,没什幺好避讳的。
方逮看了街边的女郎一眼,便把目光给利索的移开。
他心想着这条红灯区的路怎幺那幺长,偏偏这条路又是他们步行回酒店的街道。
更是在心中叨叨,"早知道就不要选择在这附近的酒店下榻,怪尴尬的。"
方逮见他的师兄弟居多都兴致勃勃的,他清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非工作场合跟时间里,他也没资格管太多。
碍于他的身份是同行的领导,年纪上也长了他们几岁。
方逮还是尽责的跟大伙提醒,"明天的会议别迟了,还有出来玩要注意各种形式上的安全,安全最重要!"
方逮一说完,大家一哄而散。
如果没有太精虫上脑的男的,估摸着能听得懂方逮的暗示,精虫上脑的男性,那就肯定更懂了。
方逮看着他们到外地放飞的姿态,也理解医院的同僚想放松的心情。
毕竟,平时医院的压力确实是太大了,他们也是需要空间跟时间好好放松,调整心中的压力的。
他也不会就倚仗着领导的身份,就干涉太多。
方逮没心情玩,比起到异国打猎或是享受异国风情,他更想好好洗梳歇息,便独自先进了酒店。
让方逮意外的是,他远远的看见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
他捏了下鼻梁,闭了下眼。
还以为是被刚才刺眼的粉红光给眩了眼睛,所以产生了幻觉。
不然怎可能他会在法兰克福,看见商容呢?
难不成是他太想念她了,产生幻影了?
方逮眨了眨眼,睁眼细看之下,他才确定远处的女子是商容。
商容低着头,呆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她身上抱着挡案文件袋,好似在等人。
方逮顿足不前,还在犹豫不决。
商容就先转头瞧见了还站在酒店大厅门口的他。
她很积极的起身,些快步着急的走到他的面前。
如往常,总是她想多靠近他一些。
"好久不见了..."
商容不知道该怎幺跟他打招呼,她本能性的扬笑擡眸,想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方逮寒暄。
但看见方逮一脸严肃又沉默不语的态度,让她又紧张的低下头,焦虑的搂拢好自己的头发,深怕自己说错了话。
方逮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气息沉沉看着她。
除了忐忑,更有他说不清楚的纷乱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口。
商容见方逮一句话都不说,她怕错失这个机会,只能赶紧小声的表达念想,"我有急事想找你,但你的电话我打不通,我只能直接过来了。"
"我是看了你的记事小本,才找过来的。对不起,你别生气。"
商容知道方逮可能会有疑问,疑惑她怎会知道他的行程。
只得乖顺的,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方逮没带走的记事本,直接递给方逮看,她想证明自己没说谎。
她紧紧捏住记事本的手指都泛白了,抿着唇皱起来的脸,好似很怕方逮生气。
商容觉得他沉默的样子,实在严肃的可怕。
方逮盯看着她几秒,这几秒足以让他进退两难,寸步难行。
他吞咽局促的咽喉,只得强忍着把目光从商容的脸上移开,勒令自己不能失态。
商容的出现好似重复的在提醒他,他是个失败的丈夫,同时他又对商容的出现感到无由来的紧张跟焦虑。
明明他很想见她,却又气恼自己如此窝囊,以至于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他紧紧地捏住掌心,紧张让他无法平心静气的行走,或是假装把商容当成陌生人看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逮还是不忍心的从她手掌中取过记事小本。
他冷漠的随手翻了几页。
看着里面的书写内容,让他瞬间回忆起他跟商容之间的点点滴滴。
他以前写这小本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商容安心。
若有急事,商容可以马上找的到他的准备。
他总是希望,他能带给商容满足的安全感。
所以,现在商容透过这小本找到他,好像也没什幺不对。
一时之间,他更是冷板着脸,佯装不在意的把小本还给商容。
"到屋里再仔细说。"
语毕,他打开手机想看时间,迎面就看到锁屏上还是商容的睡颜照。
他立马把手机关了收进兜里,以余光微瞥着商容时,深怕会被谁偷看见他的秘密。
临入电梯前。
方逮双眼盯着电梯上的数字,心中萦绕着驱散不掉的烦躁感,只求相安无事。
商容沉默的跟着方逮搭电梯上楼。
进到屋里时,商容没心思查看这屋里的摆设。
她转身见到方逮关了上门。
才手忙脚乱,本能性迷糊的把怀里的挡案文件袋,直接走上前塞进方逮的怀里。
商容惭愧的知道,如果方逮没有生她自作主张的气,那是他大度人好,又或者是碍于情分不计较。
方逮生她的气才是应该的。
商容低头难掩自责,她朝他微微鞠躬,小声的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应该自作主张,事先替你答应了息哥跟何阿姨说,你愿意看看何阿姨的诊断资料。"
"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回去就给息哥跟阿姨道歉。"
方逮从商容的话语中,已经推论出商容找他的原因。
他本来的欣喜跟紧张感,刹然间全被失落感给掩盖殆尽。
原来,商容来找他,是有目的性的?
而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方逮不作声,表情也很平静,只是心中更是窝着气。
他把文件袋顺着手的放置在书桌上。
只是垂眸且沉默的看着商容,他的眼神冷冷的,好似想知道商容还想说些什幺。
"然后呢?所以呢?"
说实话,方逮不笑且紧迫盯人的样子,是很有威严性的。加上他又长的高大,横皱着眉,微垂下的嘴角,又更显得锋利十足,说不生畏是骗人的。
她真的好紧张。
商容不敢直视方逮,只是不由自主的捏着自己的手指,焦虑的举动完全出卖了她的故作镇定。
"盛氏医院的医生说...传统手术的难度极高,风险也高,他们医院没有自信能成功。但医生说,如果是市医院的方医生的团队来执刀,使用新型支架手术,风险会大大降低。"
商容实话实话的把所有的经过,慢慢的说了出来,"市医院这边,却说你的刀都排满了,得等半年..."
在方逮直视的压迫感下,她忐忑的心跳难安,更是忧虑着自己会把这件事给搞砸了。
但她的紧张,方逮全都看在眼里。
在佯装不在意的严肃神情下,他的眼里却藏了几分的落寞。
因为方逮隐约的觉得,商容就是仗着他还爱她,还在乎她,所以什幺事都敢做。
他喉中憋着一股气,语气不仅是低沉,还难得有些冷漠,"所以?这就是你千里迢迢,还特别过来找我的原因?"
他失落的想着,商容这个跟他同床共枕五年的人,明明最是清楚,在工作上他是很讨厌跟排斥被人安排跟施压的,进而去改变自己看诊或是开刀先后顺序的。
多数人不晓得,医院特别是急诊的治疗顺序,绝对不是依照先来后到来决定先帮谁处理的。
在急诊突然涌入那幺多患者的情况下,医生跟护理人员的数量都是有限的情况下,自然是以病重的跟有生命危险的,优先治疗跟开刀。
如此才能提高最好的效率,以达到最好治疗效果。
而不是谁先来,谁就能先动刀,还是谁家有钱有势,就谁能先看诊。
在方逮眼里,没有这回事,这不可能。
方逮的声音很低沉,让人捉摸不透,宛如十九世纪被烟雾笼罩的伦敦般阴沉,"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惯..."
房间昏暗,影子被拉着长长地,进入密闭空间之后,商容才闻到方逮的身上,有股罕见的烟味。
他们在一起多年,商容从来没见过方逮抽烟的。
除了离婚后,在监狱附近的相遇那次,她才见到方逮一个人靠在车椅背上抽烟。
他最近压力很大吗?
商容没敢多问,只敢在心里想。
但商容也很清楚的知道,她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是她的错,她本就不应该干涉他的工作的。
商容擡眸,毫不掩饰自己知道错了的诚恳态度,"我知道,所以我只说了,你或许可以站在医生朋友的角度上给些专业上的建议。"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替你擅自决定工作上的事,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方逮还是冷眼的看着,看着商容小脸皱着,那紧张的模样,好似生怕他是什幺吃人的野兽。
更是在心里叨念着,商容到底是想道几次歉?
他看起来,有那幺不讲情理,不讲道理吗?
商容无法忍受屋里的沉默,好似在疏解自己的紧张,淡淡的朝他诉说,"主动脉瘤听起来很可怕,何阿姨的主治医生也说何阿姨的主动脉瘤有持续的变大,让家属早点决定要不要动手术。而且我很担心,息哥如果失去了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她能不能撑不撑得住。"
方逮见商容说着说着,有点快哭的感觉,他心底的沉闷瞬间被焦躁给取而代之。
因为他有点想...摸摸她的耳朵跟脸颊,甚至于摸摸她的手,让她别难过了。
他看到她难受,就满脑子想着怎幺安慰她。
明明都分开了半年,他怎幺还是戒不掉照顾她的习惯,忘不掉想触碰她的奢想。
焦虑的烦躁,让他逃避似的瞬间转身开了桌灯,就闷声自顾自若的拉开椅子。
他开了笔记型电脑,把文件袋里的档放着的CT、TEE、MRI、血管造影、超声检查跟医生诊断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在生气自己,气自己脑子都是长好看的。
气自己跟楼下那些管不住自己的男人,也没什幺两样。
方逮在灯下边看,边低沉的说着:"主动脉瘤的这种瘤,不是我们一般所谓的癌症恶性肿瘤,或是指主动脉真的长了肿瘤或是得了癌症。"
"主动脉瘤是指主动脉壁异常膨大,而膨大后的直径,若超过了一般大小的一点五倍,我们就称为主动脉瘤。"
商容傻站着听方逮科普,然后她乖顺肯定点头。
她看着他在灯下的侧脸,一直都知道,方逮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医生,都是个很尽责且负责任的人。
所以,她知道方逮只要肯给点意见,这对病患跟病患家属来说都会更加安心的,在治疗上对家属跟患者也不会那幺害怕跟无措。
她比谁都无条件的信任方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