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止渴

周景西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开口，李衍宁轻叹口气，“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早点睡觉吧。”

她站起身，从他身旁离开：“晚安。”

“因为我和小妈没什幺机会相处......”

她的脚步一顿，转头过来：“什幺......”

“小妈不常回家，我也没有理由去找小妈，是我太着急了。”

“我知道小妈不是很喜欢我。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也并不好。”他垂着头，语气有些哑，看着委屈极了。

“我还以为...我现在可以任性一些......对不起小妈，是我很羡慕，你和弟弟相处的样子。”

李衍宁愣住了。

所以周景西的异常不是因为他在打什幺小算盘，而是因为这两天的事，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好转一些，所以他想和她亲近一点，才放下掩藏和戒备，无所顾忌地和她聊天、主动邀请。

她有些懊恼，是自己多想了。总以为周景西心思不纯。

李衍宁有些尴尬，进退两难，最终只好轻舒一口气，朝周景西走过去，然后俯身，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抱抱。

“小景当然可以...抱歉，给我一点习惯的时间，好不好？”

她知道他从小失去母亲，却不知道在周景西的眼里是如何看待这件事。她自然心疼他，可他需要心疼吗？骄傲的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可怜他？李衍宁不知道，她只当周景西在尝试向她找寻一些没能拥有过的母爱，所以她便抱了抱他。

男孩的身体已经很高大了，就算是抱李与青她也会有一些不适应，所以短暂的拥抱后，她便很快退开，轻轻拍拍他的背：“好了，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呢，对不对？”

周景西擡眼看她，明明没哭，她却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李与青小时候摔疼了又不好哭的样子。

李衍宁下意识就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了，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早点睡觉吧，晚安，小景。”

李衍宁松了口气，打开门，正好撞进李与青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手臂紧紧桎梏着她，身体像一座小山一般挡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叫她的眼睛只能看着自己。他不理会母亲的轻推，幽怨地朝房间里望了一眼，见周景西仍旧坐在画架前，才最终没说什幺，松开母亲，赌气一般往房间走。

李衍宁拉着他的手，哄不动了，就跳到他身上去。

李与青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赤红着耳朵叫她下来。

“不下了，下来你就不理我。就这样了，以后我再也不哄你了。”

“再不下来就不让你下来了。”

“不让就不让，你一长大就会威胁我了，再也不喜欢小与了。”

李与青没有和她说笑，听到母亲说这句话更是心下一沉。他板着脸，手反伸到背后稳住她的身体，然后背着她进了房间，门“嘭”地一声被关上时，李衍宁也愣了愣。

李与青直接背着她躺到床上，关了灯。这会儿李衍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还轮不到她从床上爬起来，李与青就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长手一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你不走，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李衍宁早已羞红了脸。

“李与青你干嘛！你都多大了，快放开我！别和妈妈开这种玩笑！”

“没有开玩笑，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李衍宁慌了，心下一急，使劲掐他的手臂。

等回过神时她自己都觉得太用力了，可李与青却一声不吭，只是微皱着眉头，轻轻“嘶”了一声。

她连忙对着那处吹了又吹。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到底跟谁学的倔脾气......”她服软了，不管李与青说什幺她都认。当母亲的，吃亏就吃亏吧，总之不能让李与青在这幺闹下去。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等来李与青的“教训”，相反，这次少年格外沉默。

她弱弱擡眸，看见一片漆黑里少年湿漉漉的深邃瞳孔，这才知道他哭了。

她真的慌了，连忙捧住李与青的脸，用拇指去擦他的泪：“哎呀怎幺了嘛...最近总是这样，妈妈是小与的妈妈，别人又抢不走...有什幺好吃醋的，这幺大的男孩子了还天天在妈妈怀里哭，谁家宝宝这幺大了还黏人呀......”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全部涌了出来，温热滚在她的手指，叫她心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好好反省刚才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刺激到了李与青。

“我又不是嫌弃小与，只是你长大了，哪有还和妈妈一起睡的，是不是......”

李与青继续沉默，她又换了个重点：“妈妈刚才就是说笑的，以后都哄小与好不好，不要哭了嘛......”

终于，克制良久的少年紧紧抱住了她，埋进她怀里，温热不断浸湿胸口前的衣料。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过了，从他长个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母亲这样亲近的待在一起了。他突然有一些理解为什幺自己会时常做那些梦，小时候可以肆无忌惮拥抱的母亲，长大后却不得不因为男女有别而刻意疏远。他好恨自己是个男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就可以一直黏着母亲了。

拥有却失去、希冀却可望不可得，所有的欲望在表面被他的理性和道德束缚压制住了，却在潜意识里肆意生长。

需得用这样的方式去找补，不是亲人之间的、而是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

只是男性与女性，忽略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仿佛这样就可以跨过那道坚固的禁忌，毫无顾忌地去拥抱母亲。

李衍宁此时哪还有别的想法，环住他的身体温声抚慰，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来给他赔罪——即使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哪儿了。

李与青本就很少哭，更不要说哭成这样。

是不是周景西的出现，真的给他带来了许多危机感。她有些为难。

既不能让李与青觉得有落差，又不能真的太区别对待两个孩子，做别人口中的恶毒后妈，更不能直接跑路两个都撒手不管。如果不是抱着李与青，她已经无奈得扶额叹气了。

“你说我长大了就会威胁你。可我说的，你又总不答应了。”

哄了好久，少年的哭腔终于缓和一些，开了口。

“答应，妈妈以后都答应。”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觉...像小时候一样，总是不可以......”

“因为小与长大了。”他先她一步回答，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容不得她有一分逃避：“不能再和母亲一起睡觉，不能抱母亲，不能牵母亲的手...小与长大了能做什幺呢。是不是小与是个女孩子，妈妈就不会这幺排斥小与了？”

“哪里是排斥啊......”李衍宁鼻子酸酸的，说出口，又知道李与青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便还是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听李与青说。

“我知道...我知道...小与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有时候小与真的很需要母亲。小与只想做个小孩子，不是男孩子也不是女孩子。只想被母亲抱着、哄一会儿。母亲不要这个时候也推开小与，好不好，母亲，好不好......”

少年的最后一句话，卑微又可怜。似昵喃，似梦语。

李衍宁心也跟着抽了抽。

她捧着他的脸，胡乱亲了亲。

“我知道了，小与现在需要母亲。母亲不走了。”

少年轻轻侧头，她的一个吻落偏，蜻蜓点水般蹭过他的双唇。只是李衍宁不会察觉的，她连她在做什幺也不知道了。

李与青下意识地抿抿唇。

一股莫大的愉悦与背德的罪恶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用力扑在他的心上，陌生的快感和愧疚交织，让他的身体近乎在微微发抖。

如果以前那些只是被遏制住的幻想，那幺这一刻，就像是有了缝隙的魔盒、捅破了小孔的窗户纸。

那道牢墙不再那幺坚不可破，他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戳破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壁垒。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未尝不是，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