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鼓

诊所病房空间狭小,药水味很重。除了床铺、沙发,还有横亘竖立在夹道的担架。

裳冶放下腿,岔开坐着,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梁虞舜侧身躺着,薄被盖到胸部以下的位置,外套垫在纯白的枕头上靠着,眼睛轻轻一眨,可怜劲就上来。

裳冶凉薄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眼中有几分动容,转瞬即逝。

只听她说:“你怎幺知道我生病了?”

从小到大,梁虞舜无疑都是自律坚强的,生病这种事几乎没有,仅有一次的生病就是重感冒,印象深刻终生难忘,毕竟大半夜烧到三十九度无人问津这种事只此一家。

梁京山在书房办公,房门紧闭。

梁虞舜高烧不断,脑袋烧糊涂了还有力气爬出房间。那时候梁京山已经回屋睡下,还是起夜上厕所的阿姨路过二楼长廊,被软踏踏的东西绊了一下,声控灯亮起时看见梁虞舜奄奄一息躺在冰凉地板上。

阿姨惊呼一声抱起她,下楼拨打120叫救护车。

一整晚,梁京山都没有打开房门出来看一眼,后来梁虞舜想,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生病高烧的事。

因为梁京山没时间管她,不排除不想管的可能性。他有很多应酬,偌大的公司就够他忙活,不可能分出一丝一毫关注在梁虞舜身上。梁京山这个人还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梁虞舜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多少也养成了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这是孙语呦讨厌她的原因之一。

高二分文理,开学那天,是个闷热的雨天。

孙语呦步履匆匆,整个走廊能听到她层出迭起的脚步声,她是最后一个走进班级的人,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湿哒哒的雨伞。

张兴达跟前排女生要了张纸巾,擦拭额头的汗珠。门被推开,孙语呦喊了声清脆响亮的报告。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最后到场的明媚少女身上,明眸皓齿,张扬肆意。连梁虞舜都忍不住看她。

孙语呦扬着头,眼睛笑成月牙形。

还没开始排座位,张兴达让她进来自己找个位置坐着。孙语呦往后面走,中间一组的倒数第二排还有空位,就在过道旁。

孙语呦脱下双肩书包,放进桌箱里。转头和梁虞舜打招呼,梁虞舜听到一声“嗨”侧眸看她,没应她的招呼声。

孙语呦怔然,讪笑一声,接着把本就要说的话语说完:“你好,我叫孙语呦。”

梁虞舜挑了下眉,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不发一言,手支着下巴听张兴达做自我介绍。

孙语呦有些迷惘,她没遇到过这种女生,顶着张绝顶漂亮的脸蛋,却沉默寡言,气质清冷。

忽然,窗外一声闷雷响在天际,室内很快暗下来。张兴达摁下门边的开关,灯亮起来照下,外边几乎全黑,乌云笼罩下的八中仿佛投身阴影中。

雨势渐大,风声鹤唳。

疾驰而过的风拍打窗玻璃发出颤音,孙语呦看着梁虞舜姣好的侧颜,有一刻的失神。

梁虞舜没再搭理她,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认识。

最后还是梁虞舜旁边的同学解围的一声“她叫梁虞舜”,让孙语呦免于尴尬。

相处一段时间后孙语呦才知道,这是梁虞舜的性格使然。对陌生人冷心冷肺,熟识后梁虞舜很活泼,还聒噪。

契机是校园文化艺术节,梁虞舜人缘似乎格外好,街舞社的社长蒋述和她走得很近。

孙语呦喜欢跳舞,舞蹈功底很好,是街舞社精英级别的成员,每周五的社团活动她都能看到梁虞舜,她既不跳舞也不拉伸,进练习室和蒋述招招手表示自己到了,就找个位置坐下玩手机,蒋述还给她买奶茶。

街舞社不缺泛泛之辈,社团门槛很高,招新的时候蒋述亲自把关。

能进街舞社的都有扎实的基础,蒋述会给他们展示自我的机会,带他们参加校外比赛,拿了奖金就大方聚餐。

总共没几次聚餐,屈指可数,梁虞舜都在。她坐蒋述身边,光线暧昧的五彩灯氛围迷离,孙语呦以为她是蒋述女朋友。

结束后包厢沙发躺倒一片,梁虞舜如水的眼眸含了一丝笑意,目光清醒澄澈,她笑得过于游刃有余。蒋述眼底被醉意渲染,眯着眼睛贴在她耳边说话。从孙语呦的视角看过去他俩亲密无间,像在接吻。

梁虞舜躲开,指尖戳在蒋述脑门推开他,偏头对上孙语呦懵懵的眼神,恶趣味地笑了下。

又对蒋述说:“离我远点。”

孙语呦知道自己被耍后攥紧拳头,气不打一处来锤在桌上,发泄般地闷了一口酒,目光犀利地射向梁虞舜。

心里骂了她八百遍才解气。

蒋述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直挺挺陷进弹力十足的沙发里。

梁虞舜知道他要说什幺。

她喜欢各种球类运动,但是从小梁京山就给她报了各式各样的乐器辅导班,有心培养她弹钢琴。梁虞舜偏不如他意,钢琴学得差不多后,怎幺说也不再去上课,扭头学起了架子鼓。

架子鼓倒是被她学出了名堂。

可惜梁京山觉得吵。梁京山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她喜欢的。

艺术节将至,蒋述想让她加入自己乐队表演节目。梁虞舜没时间没精力,想也没想就拒绝,蒋述实在没办法,又是送奶茶又是买早餐,软磨硬泡拽她去街舞社练习室。

奶茶是蒋述午休时间去鹤川买的,一来一回他还旷了一节课,梁虞舜拿人手短,应下他的邀请。

“先说好就这一次。还有,我是会加入你们乐队的。”

没人能想到,街舞社长头衔只是副业,蒋述其实是玩乐队的。他自己组建了独立乐队,发过几张成绩不错的专辑,还受邀在音乐节上表演过。

这些孙语呦都不知道,看时间已过十二点,她气鼓鼓地走出包厢,只觉得梁虞舜讨厌至极。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就忍不住要暴跳如雷。

白天在练习室,孙语呦不慎摔倒,膝盖擦伤。近期在练习难度颇大的舞蹈为艺术家做准备,编舞是国外著名的伴舞老师,稍有不慎就伤筋动骨。

孙语呦觉得和梁虞舜已经够熟了,摔倒后手自然地伸向旁边的梁虞舜。

梁虞舜目光疑惑地扫过来,直接略过孙语呦的手落在她脸上。

孙语呦举了半天,手都酸了。

“扶我一下。”

梁虞舜说:“不扶。”

孙语呦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说什幺?”

梁虞舜把喝完的汽水罐一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里,冲她笑了笑,没再重复刚才的话。

回忆到这里结束。因为裳冶说:“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

梁虞舜心情有些复杂,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左右她的思想,驱使她起身下床。

裳冶身体往后一倒,双手举过头顶压在脑后。

梁虞舜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脸颊贴在他胸口的位置。

“撒谎,你都没有心跳声。”梁虞舜说着,双手却抱他更紧。

裳冶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熟悉的模样,懒洋洋地接话,尾音上扬:“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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