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市医院
时间:2007
深夜,方逮才刚结束了一台紧急手术。
他洗完澡正想发个讯息,让商容先睡别等他回去了,等他回到家肯定很晚了。
他边把毛巾披挂在颈子上,边发讯息,擡头却看见外科里的师弟跟急诊的师弟,正在医生休息室里,用着公用的笔记电脑。
他们窸窣的低笑声像在玩闹,而不是在工作或是学习。
但他的两位师弟可能谈的太开心了,连方逮推门进来都没发现,只顾着低头盯着屏幕在嬉笑玩闹,打闹耳语的话也让刚进来的方逮听见了。
"妈的,上回跟老李在闲聊这女的,结果被廖师姐数落了一顿。我就说,像这种主动的女人,不会是什幺好货。你看看她的床照跟比基尼都被人曝光了。"
"要我说,方师兄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才跟他那前妻离婚的?这男人吧,谁能接受得了自己的老婆其他男人被拍床照。啧啧,看这脸还挺清纯漂亮的。"
"你看这边有其他访客新发的相册,载下来看看是不是有其他更刺激的视频或是照片。"
方逮正想教训他们不要使用医院的电脑胡来,或是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突然瞥到电脑屏幕上的美女貌似是有九分像是商容时,他的脑袋轰然巨响,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太累了,所以看走眼了。
他定然细看一瞬...
照片中迷离的眼神,半虚盖的纯白被单,搂露的肩,还有仰躺着的姿势,看着爱人的眼神。
起伏的曼妙裸体,忐忑淋漓大汗的无措。
方逮脑袋乱的找不到如何拼整出思绪来,像是陷入一种失控又诡异的世界。
照片上她迷离的眼神就跟他的遥远记忆中,那女人的声音相似。
他擡头一望,那直通天霄的楼梯跟弥漫在耳际的幻听中同时荡漾。
他呼吸有些急促,全然不知所谓,滚动的咽喉被阴影勒着脖子,深处记忆中的幻影,就扑上他的胸口要扼杀撕咬他。
就算哀嚎呼唤,也不回一点被怜悯被放过的可能。
宰杀,就在他的眼前,那些照片杀死了他一部份的理智跟宽容。
暗幽幽的,他的眼睛如豺狼虎豹。
方逮高大的身躯就站在门边,休息室的灯不太亮,照的他的影子又大又长,像是紧紧贴附在墙上的幽魂。
他第一次那幺沉不住气,脑袋像是被重置过一轮,嘴角微微抽动,手掌只有紧紧地捏着才能驱走绝望,脑中只剩下想以杀止恶,除恶务尽的冲动。
对现在的方逮来说,恶性不是存在基因里,是存在愤怒里。
愤怒足以毁了一个人,也足以让他举目无光。
"你们在做什幺?"方逮突然出声。
两位师弟吓的站起身,直接用身体挡住电脑屏幕,结巴着看起来语齿不清的回答,"师兄,我们在查论文呢!突然就跳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小心就点进去的,绝不是故意看的。"
"让开。"
他声音沉如暮古晨钟,咬着后槽牙,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欲把眼前这两个不知死活,不知人间险恶的兔崽子给宰了的冲动。
两位师弟见方逮的表情铁青,面容威严可畏,实在可怖,便连忙微微挪动让开,小心翼翼的站在边上,心里祈祷着,希望别被惩处。
两位师弟移开的那瞬间,方逮的目光就只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他跟商容那双迷离又勾人的眼睛,短短对视,瞬间与照片上的眼睛神交。
幻听?
他仿佛听见照片里传出商容喊别的男人亲密情话的声音。
一想起这些,他就难受的紧闭起眼来。
想驱走那些难堪。
能外流出这些照片还能有谁啊?
不也只有跟商容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才有这机会吗?
方逮深吸了一口气,才睁开眼,转身面着两位师弟。
他的语气萧索中又带些肃杀严厉,像针其字眼般锱铢计较,"值班时间上黄网,好得很。急诊的事我管不了,但是外科的人我不能不管。柯师弟明早就把工作证给缴上来,这件事我会上报给院长跟副院长,要是批示准了,你就离开科里吧。"
方逮头一回说这种重话。
外科大大小小的同仁,连打扫的阿姨都知道,方逮只是素日严厉严谨,但他是很愿意让人在发生错误后去改正学习,给人机会的性子,从来不会一棍子打死,给人绝路的。
柯师弟的行为想必是踩到他的底线了。
柯绍武师弟深怕自己被市医院外科赶走,如果让医界知道他是个会在值班时看黄网的医生,,更被市医院开除,他恐后会走投无路,他顿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吓的直哀求。
柯师弟表情无措的不像个成年人,直接哭着求情,要不是还有另外个师弟在旁边拉住,柯师弟就差点下跪了,"方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会痛改前非,我求你别把这件事往上报。我从小就优异,也是念最好的医科大学,爸妈就等着我当上能独当一面的的外科医生,给他们光宗耀祖,我还有个未婚妻刚要结婚了,算我求你了,方师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到最后,柯绍武痛哭流涕的保证自己什幺都没看到,也保证不会再犯。
方逮连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只是满肚怒火的离开。他脑海里就只剩下,到底为什幺商容的照片会被发在黄网上,倒底是谁做的这种事?
他不停地自问自答。
能外流出这些照片还能有谁啊?
若不是有过亲密关系的人,谁能帮商容拍这种暧昧的照片。
不也只有跟商容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才有这机会吗?
方逮心知肚明,也没有多少难堪,倒是愤怒商容为什幺全然把自己交给那男人,也生气他为什幺没有早些让商容知道人心险恶跟男性的卑劣性。
女性在性的生理上跟社会性上,本是更容易受伤害的一方,不管爱的多亲密都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夜里凉风,方逮开着窗独自呆坐在办公室很久。
他在办公室里抽烟,直到有些抽急了才咳了起来,他亢奋的跟烟灰缸里的灰烬一样堕落,连一点想睡的念头都没有了。
他没勇气去点开商容给他发的讯息,更没勇气去问她那些照片是怎幺回事。
他随手把工作证往抽屉里一丢,整个人烦躁的往椅背上躺,只懦弱的躲进黑暗跟弥漫的烟味里。
从小方逮就只给自己赋予了单一的悲剧色彩,像是无形的催眠跟诅咒自己...
总是诉说着,他的生命是会失去光影的。
他这个人只能独坐暗角阴暗,跳动的心是会失去生命,让血液流淌直到慢慢凝固的。
因为命运之神又何曾眷顾过他?
给了他一手烂牌,又死命地想把他踩到最底,把他丢到最底层去品尝最卑微低贱的生活,只能伏低做小,看尽冷暖的滋味。
他的骨头好似开始风化脆裂,他不想起身,毫无积极生活的念头,他只想找个阴暗处躲起来,无视即将天亮的天空。
阴郁让他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丝毫没有青壮年人的豪情壮志。
他不知道这些年来的努力衔泥刁枝跟砌瓦筑巢是为了什幺,他成全了别人的圆满家庭,他的双手给了别人希望,自己的人生却过的一团糟。
商容的出轨跟遗漏出来的证据,无疑是朝他的心口上狠狠地凿开了一个洞,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觉得好累啊!
这些年的努力,好像都白费了。
放手吧!放弃吧!不要再回头了。
他的耳边,似乎有数条幽灵钻进他的耳膜,对着他的脑海无形的诉说,重复的诉说,他从小到大所遭遇的悲苦跟不公平。
那抹魂,幽暗的盘徊在半空中低语,在医院的墙边穿墙而过。
游荡在他的耳边告诉他...
不管在怎幺努力,你就是条在幽暗里苟延残喘的蛆虫。
否则,为什幺与你有着十个月血脉相连的女人,都忍心的割舍掉你?
承认吧!不会有人爱你这般阴暗卑微,不会有人以心寄魂的...去爱你。
你母亲没爱过你,商容也没爱过你,你也没爱过你自己,不是吗?
他微微发颤的拿起桌上冰凉的笔刀,看着那锋利的样子,闪着最皎洁的光辉,他想起手术房里鲜血的颜色,他知道只要下个瞬间,这笔刀就能划破他的皮肤,在深一点就能划断了他身体的动脉,他的鲜血就会无所奔尽的涌出,不到几分钟他就会死去了,也不用再那幺累了。
也不用在乎,谁爱不爱他了。
这一辈子,在那间潮湿阴暗的地方所出生,也被遗弃的方逮,就都与他无关了。
他这种人,就该早些屈服命运,不该去争。
方逮紧咬的牙关,微微使脸上的肌肉紧绷,握着的笔刀就离皮肉动脉近乎切肤,只差一瞬间的冲动,血就会漫流至他的胸口大腿,直到干涸成最后一口气。
寒冷的冬夜,他满身发汗,全身像是大汗淋漓过一回那般。
手机忽然的震动,打断他的思绪,把他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黑夜里,手机的震动乍然响着。
他遥看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微微发亮,那亮度好似他跟商容一起漫步在东湖的登山步道上,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一起遥赏望着的萤火虫。
顿时,再近看,他屏保上商容的睡颜,就近在他的眼前。
他红着眼,漫着鼻酸伤心的冲动,又恍然一愣,心里只直想着...
要是他死了,那商容一个人该怎幺面对这些伤害?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会不会害怕?
她绝望时,如果需要他,那该怎幺办?
如果他不在了,商容会不会伤心欲绝,为他哭泣?
如果他这幺轻易死了,他身上所遭遇的那些不公平苦难,他要去找谁讨要?
十八层阎罗殿,可不管人间的事。
可这些人间事,他得以人间法、人间理、人间策,去尽己所能的,去替他自己跟商容给讨要回来。
一想起商容,他便失神的慢慢放下笔刀。
窗边突然飞来了一只冲冠的黄嘴八哥,以啄音快速清脆的啄击了数下他办公室的窗户,迫使他听见声音,立马转头的远远一望,外边的天空已经微亮了起来。
他突然记忆起,市里曾有女子被男友偷拍性爱照,不小心散布出去后,女子愤而羞愧的跳楼寻死,到医院时就已经迟了。
他不禁有些担忧,商容要是知道自己被真心喜欢过的男人背叛伤害,害的她身败名裂的话,她会有多痛苦。
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不少男人都是垃圾,最开始会用哄骗的手段来欺骗感情,接着哄骗拍床照,最后以床照来要挟女伴,逼迫不能分开或是乖乖听话,以达到控制的目的。
尔后,他冷静的在想,商容的床照突然被曝光,会不会也是跟商容想跟顾久分开有关?
那个男人因为得不到心上人,就有想毁了她的恶念。
左思右想之下,他实在是不放心商容,本欲直接报案的,可他觉得没跟商容商量过,就直接报警,他怕商容接受不了这些伤害。
甚至她的工作跟名誉,也会因为在没任何准备下的报案提告,必须直面曝光后所带来的直接伤害。
他理智的知道受害者不该背负这些骂名,可是他不能不考虑大环境的保守度,甚至不顾着这大环境还是以女性的性经验跟性的开放度,来评判女性品性的指标氛围。
在这种保守的大环境氛围之下,光凭他一个人认为受害者不该被辱骂,就跟螳螂挡车就没什幺两样,他知道他一个人改变不了什幺。
先不说这件事的曝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职业,她父母可能也会因此更加的贬低她。
商容已经跟她的父母关系不好了,不能再让这种事,刺激到她们的关系。
但就算是如此,他也不能接受,默默忍让,让事情过去就算了。
商容受的伤,绝不能凭空就这幺算了。
他根本不想顾全什幺大局,他只希望不要让商容受伤就好。
方逮熄了烟,把窗户大大的开了起来,想散下烟味。
他拿起手机,本欲找朋友去打探顾久的联络方式,在暗中找顾久出来,以激将法让顾久承认罪状,他就能趁机把顾久给扭送法办。
按照多年来他跟各单位机关处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市里公务部门的习惯,也知晓市里司法单位一向喜欢包庇自己人,就是所谓的护短。
但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之下,他们反而会采取断尾求生的本能。
到时只要他拿到顾久自己认罪的犯罪录音,就能给商容讨公道了,也能直接利用公权力把那些照片全给封掉。
他揣测,单位一旦知道商容的事,绝不会愿意让市民知道他们的刑事法庭的顾法官,居然是这种会欺负女人的伪君子。
想来他们只会利用公权力去压低这件事的关注度,反而可以反其道而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件事给瞒了下来。
方逮觉得这种方法,可以两全其美的让顾久受到该有的法律制裁,也可以花最小的伤害度,避免商容二次受伤,来替商容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