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或然派来的大律师很靠谱。稳重话不多,有点像史或然本人。一说起话来,条理清晰,都在点子上。
年小咤对我做的,严格来说应该是性骚扰。这的确违法,但情节轻微时,法律上的处罚也不会重。取证也是个问题。我让他帮我开了房间。我跟他一起进入房间。我过程中没有挣扎,甚至对他表达了感谢。他中途离开,之后又回房间,我没有露面做任何表示。再之后他裸着上身冲出房间。片刻后,我衣履整齐的离开。这过程无法说明我被他伤害。
之前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曾经对我有任何性质的骚扰与伤害。
某些性骚扰案件中,受害人站出来指控,就能对加害者造成舆论压力、甚至事业危机。但在这件具体的事情里,我是一个刚订婚的成年人,指控一个比我小两级的同性学生,舆论甚至可能对我的伤害更大。
其实对史或然的伤害也更大。就像,其实,年小咤可以反过来说我勾引非礼他。律师很委婉,让我自己悟。
我点头。
好吧。那就这样了。
“以后可以在以下方面多加注意,也许可以避免一些麻烦。”律师跟我交代一些事项。
其实这些禁令……上辈子,我就知道,甚至更严格。作为盘子上的肉,要努力保护自己不要变质发臭,最好连灰尘都不要沾染,否则小心被丢掉哦!
——即使是肉,如果被别人舔了咬了,也不会被骂“都是你勾引的别人,你这小贱肉!”不应该去惩罚咬肉贼吗?
连这件事情我都没办法。相柳车的事我更不会去追究主角。爱怎幺样怎幺样吧。我跟史或然说我没事,不需要他帮忙,还非常抱歉给他添了麻烦。
史或然回答说:“好。”并叫我自己好好保重。
我也答应了。
他忽然问:“你送一个女生回家?”
那是律师跟我谈完以后。我做完了一天的功课。答题小程序很成功。咸鱼用它联网,它会用网络上的所有题目信息、比对我要做的题型,拟出最合理的套用方案。不一定全对,但错也有限,我甚至要刻意压一压正确率,免得比原主提高太多。
放学之后我也没走。主角们全走了我也没走。渐渐的教室走空了,只有茉莉花般的女生还留着。她也越来越不好意思,笨手笨脚的收拾东西,要走的样子,又不知道要不要跟我打招呼告别。
我起身说:“我要回家了。呀,这幺晚了。我送妳吧。”
她手足无措的推辞。
我说:“这幺晚了。妳是女生,应该的。我只送妳安全回家,不会进去。”
出去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没事。相柳车的视频,情况很复杂。但不是校园霸凌。以后我也不会这样了。”
她慢慢的哭了起来,说:“那好。”
我叫了辆车,送她到她家小区外,等了一会儿,估了下时间,想发消息时,她先发了条过来,说她安全到家了。我就回别墅去。
我走进别墅门口时,新的马车伕正好在那儿,看到我,打个招呼说:“回来啦?”
我说:“嗯。”
他说:“早上,小姐车里睡着了。我真没看见你。”
我说:“好的。”
——就这幺一段,我甚至没用别墅的马车,史或然怎幺知道我送了个女生?那就是对我加强了“保护”了。还不介意说给我知道。难道是光荣的事?
我说:“同班女生。晚了,对方总归是个女生,车子上捎一程,安全一点。”
他回答:“这样。以后尽量小心,提防别人说闲话。要尽量保护好自己。你搬过来跟我住也可以。”我连忙婉拒。他倒也没有坚持,就收了线。
我脸埋在洗脸池里呕吐,吐到吐不出来,把池子清洗干净,记得把门锁好,再把自己泡进浴缸里,还是用流水。水费是大少爷那边出的。我现在知道了,整幢别墅,原来是陈利昂的,他死后写到他儿子陈心恪名下。日日开销也是陈家出。
奚亦善是陈家养的、儿子用其生殖器诞下过两个后代的物件儿。只要她不作妖,陈家客气,愿养其善终。
精神好些的时候,我做点心。麺粉,或者米粉,白白净净,开了滤镜之后更仿佛云絮般不染纤尘。我做的造型越来越好看,不但能跟上教程,有时候简直还能更胜一筹。即使烧熟,也不至于太差了。
第一次摸底考结束。大少爷和宋秀逸并列第一,拉开第三名老远,成就一桩活的传说。校方几乎要把这两位供起来。至少要供到高考,让这两位飞升、给校方留下金字招牌。
方恨水也是高二的第一,不输不赢。那幺,大少爷退一步,自己摘下口罩,亮出宋秀逸已经治好了的完美的脸,艳惊四座;相对的,他也要方恨水至少把从心霓手里借的东西还回来。
方恨水原来还傲娇的一扭头:“还就还!”结果大少爷开口即索要一块铂金丝凤纹嵌无杂质极品湖色大宝石。方恨水脸都黑了。
他选择骂心霓:“妳连这都告诉妳大哥?妳这¥%#%¥!”甚至对她挥手。
被大少爷挡开并且揍了。
六百万的名家珠宝,也是继承在大少爷名下。心霓像奚亦善一样,只有使用权。平时大少爷不提。现在他要追究了。
他这次查出,是方恨水编理由向心霓“借”这件珠宝,谎称丢失,求心霓替他隐瞒,其实自己昧下了,想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出手。方恨水还想狡辩,大少爷自己搜出这块胸针,还“咔”的把宝石打开,露出里面的微型摄像头。
宝石怎幺会有摄像头呢?啊,原来是人造宝石。这块胸针,只是原件的复制品。而微型摄像头记录下了方恨水偷藏胸针时的丑态,把记忆卡插进智能终端就能读取出来。
方恨水崩溃了,抱着大少爷的腿哀求。
宋秀逸从容而坚定的把他拉开:……不要把鼻涕眼泪蹭在我心上人的裤子上!
后来,听到别人的转述,我想到两个主角当时控场而嫌弃他的样子,都想笑。
但当天心霓向我倾诉的时候,我不能笑。心霓已经崩溃了。方恨水被大少爷逼到这种程度,为了求大少爷不要起诉他,赌咒发誓他不会再见心霓,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心霓,只看中心霓有钱。他知道他连学校饭卡里的钱都是心霓给他充的。
大少爷让心霓看到这一幕。他想彻底破解心霓对这男人的迷恋。
上一次,大少爷尽管也把方恨水搞得很惨,但心霓始终选择相信方恨水,甚至悄悄去隐秘地方听方恨水解释,以至于被强暴。她反过来恨大少爷把方恨水逼疯了,否则方恨水怎幺舍得伤害她?
心霓的遭遇是大少爷上一次唯一的遗憾。这次,他补全了。
我琢磨了一下:难怪要我等十几天才解决方恨水。除了等摸底考打赌出来后处理归还财宝问题比较自然,更因为魔术师的手法,原来大少爷也要十几天才能练熟。
可是他仍然不能操纵所有人的人心。心霓对方恨水的迷恋,是她心里的一个肿瘤。大少爷毁肿瘤的手法太彻底了,把她的心也捣烂了。
她想去骑马。她一直很喜欢速度。而且,其实她也很喜欢掌控与力量。只不过她是个青春美少女,她这方面的欲望,在人家眼里只是小公主的任性刁蛮。慢慢的,她自己也以为是如此了,只有在伤得最重的时候,才露出本性:别人会想吃糖吃巧克力吃冰淇淋、放声高歌放声大哭,她想要骑马,鞭打胯下的动物,把速度逼到极致。
这种状态下谁又放心能让她骑马。
我把游戏机递给她,拉她进房间。奚亦善不放心的进来送了好几次水果点心什么的。我安慰她说没事。
她虽然没有明说,我几乎要给自己套上贞节裤好让她放心。
除了我以外,心霓不让任何别人进她房间。
她跟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打游戏。
她对我的爱心始终只有三。棒棒哒宠物。这只宠物还会陪她打游戏。已经是整个世界剩下的她最可信赖最亲近最爱的人了,甚至超过她自己的妈妈和哥哥。
这个阳光美少女,心里,其实很冷。
打了整整一天之后,她告诉我:“那个仿品,是我妈仿的。真品在她自己手里。仿品只有八十万。她没有告诉过我。我想,天哪,居然给我六百万让我拿着玩!我真是个小公主。方恨水要面子,问我借一样最好的东西。我当然就给他最好的东西。其实这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
我说:“嗯。”
游戏里我被她一枪爆头打死了。
我:“……”
又打了一个通宵。她说:“一个人都要去坐牢了,什么都顺着别人说,我也理解。说出来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怎幺能是他。他怎幺会。他怎幺会……这幺丑。”
“……”我说,“他可能本来就不好看。”
游戏里我被打烂了心脏。
又打了一整天。她说:“其实仿品里根本就没什么摄像头。大哥吓唬他的。他也就被吓唬住了。”
对的。上次通关时大少爷就没能装什么摄像头。这次从生日宴直接重开,心霓的胸针已经落在方恨水手里了。大少爷真有本事再装个摄像头进去,也没法逆转时间拍到方恨水之前偷藏胸针的样子。人再偏离原剧情,也只能在人本身能力的范围内。大少爷的能力,就是在十几天内把魔术手法学得纯熟,打开假胸针时,一反手亮出个摄像头,佐以话术气场,让方恨水真的相信那摄像头一直在里面。
咦,我抗过了心霓的一波攻击?
她猛然闪现在我身后,顶着我轰出强击。我当场化为血雾。
还能这样!
又猛打了一天。她嗓音嘶哑、思路清晰的说:“方恨水比不上大哥鞋上的泥。而方恨水待我如鞋上的泥。”
“——妳大哥脚上不沾泥。”我说。
她扑过来拿遥控器砸我。用她自己的手垫着,朝着我的肩膀。气势汹汹,但不重。我还是顺势倒了下去。
“奚唅饴,你别死。”她手抚上我的额头。手上的皮肤都干涩了,但还是很软。
我当然没死。我只是头晕。打了这么久,精神再好的人也会晕的吧!
我连眼睛都张不开了,只能闭着说:“心霓,妳独一无二,又不是路边摊的白菜,怎幺能用别人来称量你自己的价值。妳能发出只属于妳自己的光。”
她的嘴唇贴上我的脸颊。我一震。
刚才瞬间,她的爱心值几乎到了3.5。
幸亏旋即平复。
奚亦善打开了门。看到我们的样子,她眼睛瞇了瞇,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说:“唅饴,你史大哥来找你。”
厚厚的窗帘拉着,屏幕上枪战的残局,房间很乱,空气浊重,两个穿着家居服、蓬头垢面、说大不大、说小已经不小的家伙对视。
我先把视线错开,环视这个房间。感觉是最后一眼了。
没有漱洗的时间,我直接跟史或然见面,在我自己的房间,没有锁门,我觉得奚亦善这次也不会送果盘进来了。
史或然说:“你这些天一直跟心霓在一起?两个人,关着门?”
我说:“嗯。”
他视线不悦的从我脸上离开,站起来,背着手:“我原谅你一次。你搬出去跟我住。”
我说:“我不愿意。”
他视线恼火的回到我身上:“你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本来三分姿色也被你糟蹋完了。摸底考连参加都没参加,本部都把你退回才艺部了,你有什么才艺。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使性子?心恪都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之前父辈的事,真的是我误会了。他找到证据了。是我想岔了。你本来只是他的替身。现在我跟他都没有仇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摆谱。”
“我没有。”我说,“你想的话,我跟你解除婚约。”
他呆了一下,发起火来:“你们学校的人是怎幺传我的?什么商人,敢跟小王子结婚。我什么商人?他们用了多难听的话你知道吗?你什么小王子,一个钱都没有,爸妈都是烂货。我现在把你鬼样子拍照传给他们看,说你吸毒都像!赌鬼生的毒虫!”
“……如果你现在不想解除婚约,我都听你安排。”我说。
他以为我服软了,他也软下来,手撑在我肩膀旁边,脸靠近我一点:“唅饴,先去洗洗,换身衣服,睡一觉。你是个好孩子。只要你听话……”
“你先把手拿开。”我肌肉僵硬。
他一时没有拿开。我只好在他臂弯里,在我被困的椅子上,呕吐起来。其实呕不出什么,都是清水。但他马上就跳开了。
过了好几十分钟他才接纳我的意思:他想维持、还是放弃婚约,什么时间,我都配合。但我与什么人相处不能听他的,也无法接受与他亲近。他送的求婚礼物,现金我希望没有花掉多少,可以还他;贵重物品由奚亦善收着,我觉得她应该可以全数还他。我爸妈那边,他也可以不用管,我完全理解。我目前只希望他能以监护人身份帮我找学校签字,让我去住学校宿舍。
在他消化以上信息时,我锁着门,在浴室做了简单的清洁,也换了衣服。出来,我再多裹一条薄毯,缩在离他远一点的沙发里。
他看着我,最终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