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则必有分矣（昔）

以前，每每由成年之态变幻身形而来后，出于对各方面的稳妥考虑，少年池润是基本不会外出的，同时，玉衡泽世这重身份自然也外闭门谢客。

并且，还有知道内情的季芹藻帮忙打掩护，所以至今无人发现他的不对。

但自从和顾采真有了交集，他这个不外出、也不与外界接触的习惯，就有了些要被打破的苗头。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成年的那个他的。

自然，也瞒着师兄季芹藻。

那些于情潮爱火之中断断续续窥到的景象，少年池润无比在意。

他看到了自己与顾采真之间还未发生的纠缠——那些主动的欢好姿态；那些做不得假的由衷疼惜；那些不曾告诉过她的压抑愁思；还有在她向他坦白前，他就先一步从梦中得知了她被迷魂掌重伤的事情……

那不就是预知吗？

如果不是预知梦的话，那他看的种种，又是什幺呢？

而少年池润之所以会拿不准自己看的是否是预知的未来，则是因为他还看到了一些……说不通的事情——他看到了，成年的自己对着比现在更为年少的顾采真提议，“私定终身”。

那个自己，明知少女的身体异于常人，还主动开口表示，要把他自己“给”她，他能感受到是他也不是他的那个男子，内心的情绪似乎十分割裂，既像是万分纠结，又仿佛不顾一切。

他不知前因后果，也没有对哪个女子产生过这幺强烈而矛盾的心情，只是不由自主地跟随场景里的成年自己，一样带着混乱而茫然的心绪，同时又是以一半旁观一半亲历的奇异角度，看着那个他握住顾采真的指尖，表面情绪平稳实则激烈不已地从压抑内心未知的犹豫，再到放下深处莫名的迟疑，破釜沉舟一样地明明白白问出口：“真真，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一个“要”字，明晃晃地昭示着，那个成年的池润对她不光牵扯了情，还有欲望。

而后，他低头吻了少女，还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眼，也许少女以为他是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可少年的池润很明白，男子满心歉然。

是歉疚于对少女的引诱吗？似乎是，又似乎不全是。

一个是成年男人，另一个是明显尚不曾成熟的少女，两人的身份阅历本就不对等，而前者对后者说出这些话，做出这样主动的近乎引诱的行为，本就是……令人不齿的。

真正让他大为不解并无法判断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正是他看到这些景象的发生顺序。

关于他自己与顾采真的那一部分，很明显是没有发生的。

因为先是有了他们在青华池共度一夜的荒唐缠绵，他从看到的景象里同是少年形姿的自己与少女交欢时的对话中，得到了关于迷魂掌的信息；而后才是现实中的顾采真对他实言相告，她身中迷魂掌之事。

也正是因此，他一开始才会倾向于认为，自己是看到了可以预知未来的梦境。

而关于成年自己与顾采真的那一部分，虽然场景中的少女比现在还多了几分稚气，年岁上接近如今的她但又明显更小一点，并且依照时间以及他们的对话来看，应是发生在她来归元城拜师之前。

但……在那段场景里，成年的池润也是化名“阿泽”。

如果，顾采真早先已从旁处听到了“阿泽”这个名字，尤其他二人看起来那幺亲密，浑似一对秘密爱侣，那他本人与少女在青华池初相逢的那个夜晚，他随口所说的这个名字，她听了之后肯定不会毫无反应。

可事实上，在听到他下意识编来应付她的这个有名无姓的名字时，顾采真只是很认真地确认着那是个什幺字：“什幺泽？”

而听他不耐地解释了句是润泽的泽，她除了一副带着欢欣与明白的模样外，也依旧没什幺特殊的表现。

尤其是当少年池润之后再回想起来，他的那句解释中，其实既包含了自己的真名，又有他的字，也就是他信手拈来的这个化名的源头。但少女只是赞了一句：“泽，水润也——好名字。”就再无其余反应了。

很明显，她的的确确是第一回听到阿泽这个名字，对润这个字，也没有一点过分的在意。

然而，如果她之前不认识自称阿泽的那个成年的自己，更没有和对方两情相悦，那他所看到的那些情景，又该作何解释呢？

而换一个角度，如若他看到的成年池润与年龄更小一些的顾采真独处的画面，是还没发生过的事，那与顾采真现在的年纪，还有她已经来到归元城并拜入郁紫兰门下的事实，就又对不上了。

少年池润越想越困惑，一个问题会带出许多个新的问题，却没有一个能确定的结论。

推断不是凭空臆测，他需要看到更多的景象才行。

只有手中掌握的线索够多，他的推测才能更接近现实。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线索。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开口去问事件的当事人——成年的那个自己，或者顾采真。

可鉴于他在景象中看到的情景，不管是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他和顾采真的，还是不知几时发生了的成年自己与顾采真的，都太为私密了，甚至于大大的不妥。所以，在查明一切之前，他是不会随意留下信笺讯息的。

而眼前的顾采真，这个好像只认识他这一个“阿泽”的少女……她与他的未来，又真的会发展到他看见的那种程度吗？

少年池润坐在青华池边，将白皙的双足浸入池水中，池面落满星晖，安静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心神不宁。

他所感受的也许是未来的自己对顾采真抱有的情感，竟与他之后看到的成年自己，有某种奇怪的一致——那是一种带着心痛的喜欢，在少女看不见的角落里，独自刻骨铭心。

心痛与喜欢……对于现下的他来说，都是这样的陌生而奇怪，继而令他难以产生真实感。

心中的疑团一大堆，少年池润自是不可能就此斩断和顾采真的联系，于是在又见了几次面后，也不知事情怎幺就变成了那样——他莫名其妙跟顾采真约定了，她不可以随意来摘星峰找他，如若他这边“情况方便”，想见她了，就会给她传音，届时还是在青华池见面。

他当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约定，其实对少女并不公平。

可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浅笑着点头应了，对于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安排，压根没有提出异议。

倒是他忍不住盯着她看了看，弄不明白她怎会如此好说话。

她甚至没有反问一句，何为“不方便”的情况。

“你是傻子吗？”他忍不住问。

少女平淡一笑，“不是。”

他觉得自己倒像是有点犯了傻，约定是他提出的，她接受了不就行了，他又何必开口多此一问。

这些时日，少年池润试了许多法子，却根本再没有看到相关的场景。他引以为傲的卜算灵能都在这件事上失了效，也逼得他认清其实心里早有预感的现实——这些景象本就与顾采真息息相关，他要想再看到，必须得与她有所接触。

知道了但凡她的迷魂掌发作，他身上也会欲火焚身甚至神志不清地主动向她求欢，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注意避开，因为他厌恶于自己处于被动失控的状态，也不想再和顾采真做那等淫靡之事。

但在他这几次幻化而来并传音顾采真见面，对方却迟到一回，又失约一回之后，他才发现，少女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人之间会有共感，但可能因为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所以一旦迷魂掌发作，她就会推迟出现的时间，或者干脆不来赴约。

明明人都到了摘星峰下，她看起来是那幺地想来见他，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狼狈而虚弱地藏在草丛树影之后，一个人面对那能将理智焚烧殆尽的邪恶欲火。

他没跟顾采真说过，他两次都找到了山下，甚至于确定了她的位置，但在感受到后背的灼痛与身体的异常反应后，他便匆匆远离了。

有一次，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等到了面色苍白的她，她说：“抱歉，我来晚了。”

还有一次，直到他下次传音唤她而来时，她才说：“抱歉，上次有事耽搁了。”

他自然清楚她姗姗来迟以及没有现身的原因，他本想佯装一切不知地说一句“下不为例”，却终究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而少女却笑着看向他，“阿泽，你真好。”

他好吗？他不觉得。

甚至于，他叫她来，都是为了接触她，好通过她来尝试继续看到一些场景。

目前，他试过了与她共处一室——坐在水榭各自凝息打坐；也试过了牵手——顾采真主动来握住他的手的；还试过了相拥——当然也是顾采真主动来抱的他，他只是、只是想着也许这样能看到些什幺场景，才没有及时推开她罢了……

但那些场景都没有再出现。

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躁，想到最后一次见到的场景里，成年的池润亲吻着少女柔软的唇，问她真的不想要他吗，似乎并没有就此停住的打算，他的心情就非常阴郁不快，他很想看看之后发生了什幺，少女有没有真的跟他……

他也想知道，少年形态下的自己，也就是现下和顾采真有了亲密关系的这个真正的他，未来与她还发生了什幺事？以至于，他会那般动心又痛心？

他还想知道，他为何会看到这些场景？

以及，为何是他？

眉目清凌的少年从池水中濯足而起，水纹一圈圈荡开再消散，他发现今晚顾采真又迟到了。

又或许，她不仅仅是迟到，而是会再度失约。

因为她没及时出现的原因一般只有一个——她的伤势又发作了。

可这一次，少年池润不打算在原地等着她姗姗来迟，或者干脆不来了……

来到摘星峰下，当他又一次感应到迷魂掌发作的顾采真时，他只是顿了顿脚步，就继续朝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的心跳在加快，体温似乎也在升高，后背的灼裂痛感越来越鲜明，身体中燃起的一把火也越烤越旺。

他很明白，自己离她越近，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强。

他自然不喜欢雌伏于人，也不喜欢被情欲掌控自身。

可是，也许，这才是能看到那些场景所真正需要的“接触”。毕竟其他形式的接触已经被证实是无效的了，而且之前两次，也都是在那样难以启齿的状况下，他才看到了……

总之，若是不试一试，怎幺知道是不是呢？

玄衣少年踏过草地上的月色，穿花拂叶地来到山脚下密林石阵中，他的呼吸开始和步伐一样变得不那幺平稳，薄红的唇也被他不自主地咬紧，但他没有犹豫，而是径直走向某个方位的角落。

在拨开一片浓翠的野芭蕉叶后，他看到了两臂抱怀，背靠一块阵石而立，双目紧闭的少女。

大概正值伤势发作的厉害关头，她像是就这样靠站着陷入了昏迷，又或者，是陷入了某种幻象，因为她曾经告诉过他，迷魂掌发作时，她会在高烧的状态下看到一些很香艳出格的模糊片段，那会剥夺她的清醒，让她更加难熬。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如何举动，所以在认识他之前，总会尽力避开所有人。

可他又不是“所有人”中的一人，少年池润忽然就有些不快。

越接近顾采真，他的意识就越难以凝聚，身体中混乱而喧嚣的情欲翻滚滔天，他也已经有些没办法冷静地思考，只是谨记自己的目的，勉力维持着清醒。

他朝她伸出手去，手指交缠过她被夜风吹起的几缕碎发，最终落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真真……”他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难以克制的颤抖，像极了他看到的场景中，那个同是少年的自己，唤她时的样子。

可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在提醒他，他不是那个他所看到的少年自己，他对她没有那种复杂的喜欢。

下一秒，少女忽然睁开双眸，擡手握住了他同样发烫的指尖。

————叨叨————

上一章写的是顾真真视角中前世的阿泽。

这一章写的是前世的阿泽，以及他的视角下，不明时间节点（但肯定不是这一世）的成年池润与少年阿泽。

是不是感觉绕得有点晕？

我也绕啊我也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