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泽匆匆赶到时,眼前看到的一切令他心里阵阵发寒。
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形容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四周如经历了什幺大战一般,树木催折,岩破石滚。
而他此生最在意的人衣衫破烂地躺在一堆碎玉之上,在昏迷中眉头紧皱。她四周的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灵泽,显然是什幺术法大阵残留下的痕迹。
“发生了何事?”他低头向地上笑容狼狈的人问道。
地上的人并未说话,反而低头将自己身上破烂的长衫脱了下来,如同一团垃圾般满不在乎地扔在地上。
“你来的正好,帮我护法。”
“你要做什幺?”他上前一步道。
“我们都错了。”瘫坐的男人强撑起身,伸手拢了拢阿识额前粘湿的发丝,轻抚她额前紧皱的眉头,笑得深情又嘲讽。
“原本以为这样耗下去,总能慢慢将阿识体内的怨气耗尽,但这具身体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排斥我们的灵力。刚刚我亲眼目睹她被怨气折磨的模样,想来她这些天,也都不好过吧。”
他擡头看向他,埋在发丝阴影中的神情既冰冷又坚定:“帮我护法,我要用我的元神帮阿识洗经伐髓。”
.......
獐麓泽光是灵秀之子。
父神羽化前曾言,泽光生,仙泽净。
于是自他化生以来,便替天界掌管灵秀仙泽,净化六界浊气。
瘫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后,神君坐起身来,在周围东倒西歪的灌木里随便捡了根树枝,来回丈量着脚下的碎岩平地,闭目以灵力作引灌入木枝,在四周缓缓勾勒出巨大的阵法。
他勾勒出的中心地,水生泽跪坐在阿识的身前,帮她细细打理衣领上的灰尘,将她身下的每一块寒玉都摆成适合躺着的样子。
“所以你想说,阿识现在仍然更接近于鬼,而非人?”
打理好一切后,中心处跪坐的人擡头问他。
他忙着在地上勾勾画画,头也不擡道:“她能嗅出我们两个的不同,体内仍然能不断催生怨气,骨肉的融合比想象中还要慢,又排斥灵力。”
最后一笔画完,他抒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树枝,对着阵法中心处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道:“我不会让她再变成鬼。”
“她是我们的人,我不会再让冥界夺走她。”
但是对面的人似仍有隐隐担忧: “这样做,会不会又让阿识不喜,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想法?”
他闻言勾起一抹笑: “无所谓了,反正她唯一想让我做的,我也做不到。”
“自她来紫云峰,一切便都是我强加给她的,那也不差再多这一件。”
他手中金色的灵火逐渐成形,与地上的阵法隐隐呼应,乌云聚拢,天色愈渐晦暗。
“她不喜欢,也没办法。”
空气暗沉沉地,有微风流过,融着几丝水汽和异样的压迫感。
神君走入阵法中心,擡眼望着这昏沉又水汽丰沛的天象。
“来吧,我獐麓泽光与天地共寿数十万年,还未曾畏惧过什幺。”
掌心灵火四散,金色的光点如水滴般从他的身体上析出,漂浮在周身。他跪下身,抚了抚阿识苍白的睡脸,掰开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灵力自他口中注入,他掌心又浮现灵火,向外掷散,纷纷扬扬的金色光点洒落融入地面,法阵终于完成,四周拔地升起数十丈素练般的结界,密密麻麻的符咒如金箔般闪烁其上,一时间空中似有梵音隐隐,是这天地间的灵秀在和神君的法阵共鸣。
獐麓泽光深深看了阿识最后一眼,化作一团金芒,绕阵法三匝后自上而下,融入她的身体。
雨滴落在寒玉碎岩之上,无根之水裹着浓厚仙泽,在紫云峰倾泻而下。
水生泽在雨中缓缓行走在素练与素练之间,对阵法中游走的金芒做着轻微调试,雨水很快打湿他,不少仙泽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看着天象,心中仍然有些担忧。
梦里,辛阿识仿佛置身一场巨大的洪水中央,清透的巨浪如山般铺面而下,直接将她吞入洪流中,她害怕地挣扎,却发现这水并未呛到她,她完全可以自由地呼吸。
只是不等她多想,突然有几股暗流铺面而来,将她带往更深的黑暗,仿佛她的灵识变得很小很小,只能被水流裹挟着进入自己的身体,随它们一起冲刷体内经脉骨肉间的每一个缝隙。潜藏在她身体深处的怨气被完完全全的驱逐冲刷出来,每行经一处,经脉便被怨气灼得炽痛,又被紧跟其后的寒凉沁骨的纯金色仙泽平复。就这样一遍遍的在她体内周转,似是要强行让她的每一寸肌骨都接受。
意识昏沉时,她有时能感觉到梦外似有一双熟悉的双手拥着她,为她挡雨;而梦里,她被浸泡在清透纯净的仙泽中,逐渐脱离了一直能感受到的沉重感,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盈……
水中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抚上她的脸,又有什幺在她唇上吻了吻,她整个人再度陷入黑暗中。
……
醒来后仿佛有些冷,她忍不住在半梦半醒中打了个喷嚏。
“醒了吗,阿识?”
她听见说话声后缓缓睁开眼,雨后天色昏暗,但是极远处的天边却有明亮霞光。她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正被阿泽抱着,昏睡在他怀里。
但是头脑似乎变得很清明,也能正常说话了。
“阿泽,我们这是在哪?”
她想要撑着手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比虚弱,能触碰到的地方寒凉一片,让她忍不住又往阿泽的怀里缩了缩。
“怎幺了?”阿泽十分关切地问她。
她摇了摇头: “就是觉得有些冷。”
“冷?”
“阿识能感觉到冷?”
他似是思索了一下,将她抱起身,换了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下。
他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微微注入些热源,才道: “还记不记得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幺?”
她眨了眨眼,大梦一场,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恍若隔世,她靠在阿泽的怀里,恍恍惚惚道: “好像,身上很痛,痛得昏了过去。”
但是她现在除了虚弱,竟觉得整个人都无比轻松,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无形的痛苦和沉重,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她抓着阿泽的衣襟,挣扎许久后才用微弱的声音问道:“他……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