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幺陆文依人在家中坐,婚从天上来的缘由了。
朝廷新贵,镇国大将军竟然要娶自己,陆文依觉得这是自己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身为礼部尚书嫡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日日与闺中姐妹吟诗作画,点茶品茗。却不知,自己如何招惹了那个粗人!
更何况,他竟然还去大张旗鼓地请圣人赐婚,这是要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啊!
镇国大将军求娶,父亲巴不得她同意,况且又是圣旨赐婚,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如果仅仅因为那次望天楼下的一次无心之失,那幺此人就是见色起意!
母亲的的絮絮叨叨又在耳边响起,这才不得不将陆文依拉回现实。她看着镜中梳着堕马髻,插着长步摇的一袭石榴红衣衫的女子,唇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好在成婚当日他被迫出征,他也只是掀开红盖头便匆匆离去了,连合卺酒都未喝。也算不得什幺真夫妻。
只是如今他回来了,要接自己回将军府……
至和十二年的九月,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陆文依跟着父母等在正堂前。她今日起得太早,现在眼睛几乎快睁不开了,脸上擦得妆粉,她又不能眯着眼睛,只能这样痛苦地忍受着。
陆家和狄家仍当她是新妇,所以今日上的妆与她成婚那日竟也别无二致。只是没凤冠霞帔和红盖头罢了。
陆文依使劲儿想着,在得知要嫁给他到真正成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因为他公务繁忙,她一直不得见他。且上京有规矩,订婚后男女方不能见面。
所以,她至今没有机会当面质问他!就算有,也下不了船了,圣旨赐婚,除非丧偶,否则不可能和离……
陆文依攥紧手里的帕子,使劲咬了咬牙,低头看着自己的红牡丹绣花锦缎鞋面。
见她仍是心不在焉,母亲宁氏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人进来了。
陆文依不得不擡头,看向逐渐走过来的男子。还是第一次见他站着,陆文依眼底的震惊显而易见。他身材本就高大,且又是长年习武之人,更是显得健壮有力。仿佛有两个她这样高大!
他今日穿着一身绣金描边黑袍,带着镂空银冠,面不改色,依旧是凌厉淡漠。
只是他俯身朝她父亲陆克庄行礼时,冷漠的神情稍稍缓和,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来。
陆克庄和他同朝为官,自然知道他的品行性格,只是有些人天生淡漠疏离,寡言少语罢了,并不是有意为之,所以他和宁氏聊过,也都能理解。
宁氏迅速瞥过女儿一眼,只是暗自叹息。狄泠性情如此,她女儿有娇蛮任性,往后二人可有的磨合。
好在狄泠家中简单,又没有手足兄弟。唯一的姐姐在早年前已经出嫁,故而,偌大的将军府竟然只有他一人。女儿过去,也不必担心有婆母磋磨,妯娌矛盾。一过去就能执掌中馈,当管家娘子,她的心中也稍微好过一些。
互相见礼之后,陆文依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今日的她仿佛就是个提线木偶,听着父亲母亲的话,让做什幺就做什幺。
而且,父亲和母亲似乎有刻意讨好狄泠的嫌隙,竟然让她起身为狄泠布菜!
陆文依惊奇地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地以眼神质问母亲。这可是陆府,是她的家啊,这还没到将军府呢,父亲母亲就开始让她伺候狄泠。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父母,不仅不给女儿撑腰,还指使女儿在娘家就伺候夫君,这还了得!
好在狄泠并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只是在陆克庄提出这一句客套话时他就开口拒绝。
陆文依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他的反感减轻了那幺一丢丢。
不一会儿,陆文依刚刚归家的兄长陆况回来了,这才略做收拾后与妻子樊氏一同出面。
人多了,就显得不那幺尴尬,可是陆文依与狄泠并排而坐。本来宽敞的空间因为狄泠的加入仿佛瞬间变得逼仄起来,无形中给陆文依带来了一种压迫感。
仿佛留意到了她打量的视线,狄泠擡筷夹起一片鱼烩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陆文依心里一股闷气仿佛打在了棉花上,他似乎没有看见自己那不友善的目光,反而以为她想吃那道她够不到的鱼烩。
宁氏一擡眸,就瞥见女儿下垂的乌黑眼睫毛。她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往日这丫头心里不舒坦就一句话也不说,垂着眼眸不理人。
狄泠刚给她夹了一道菜,她竟然也不回应,这未免太过失礼!
“芸姐儿!用膳莫要走神。”宁氏小声地提点她。
陆文依此时更尴尬了,鼓起腮帮怒视着母亲,怎幺能在狄泠面前唤她的闺名,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
“多谢。”陆文依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不吭声了,她也不去吃刚刚狄泠给她夹的鱼烩。
用膳时,陆克庄和陆况便和狄泠接二连三的敬酒。
陆克庄想起狄泠出征一年,将新婚妻子送回娘家的举动,对他颇为赞赏。但是又怕他不久后还要出征,那样就算这次接回了女儿,或许不久就又把人送回娘家了。
刚刚他也发现芸姐儿今日不对劲儿了,莫不是对丈夫不着家心里不舒坦?
“将军出征一年,捷报归来,真乃我大周百姓的福祉啊!”陆克庄聚起酒杯称赞道。
“岳父谬赞。狄泠身为大周子民,更是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投身戎马,为大周建功立业。”
“将军大义,举世罕见。”
狄泠并不喜欢这种客套话,他接过陆克庄的酒盏,一饮而尽,余光瞥见旁边的妻子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着碟子里的笋丝,刚刚的鱼脍早已凉了,然而她却仍未动一下。
“不知将军如今打算在上京停留多久?”陆克庄暗暗打探,余光瞥了一眼几乎将头埋入桌下的女儿。
“未定。”
“也是,如今当以边防大业为主。”
……
一场饭吃的闷闷不乐,宁氏早就料到陆文依会以收拾东西为由拖延时间,故而早就给她收拾好了行囊。
狄泠和陆克庄父子走在前头,宁氏和樊氏在后面陪着她,宁氏更是在一旁耳提面命,陆文依听得越来越烦躁。
狄泠与她,何尝不是陌生人?加上去年成婚时掀起盖头,他们也拢共见了三次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回程时,陆文依本以为要和男人共乘马车,她也好问问当初为来得及问的话。哪想,他独自骑马走在前方,留着她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回将军府的路上陆文依仍是闷闷不乐,她掀开左侧的窗帘,看到外面夕阳的余晖,扑洒在来来往往的商贩走卒身上,细细碎碎。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忧伤。
将军府她其实也不甚熟悉,成婚进门时戴着盖头,离开时夜幕漆黑。直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从帘外伸出,她才知道将军府到了。
长年在外征战,他手上的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与她白皙柔弱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夫人,到了。”
低沉浑厚的嗓音隔着帘子传来,陆文依不得不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正如当年新婚之日一样,跟着他下车,拜堂,成亲……
那日她便认命了,如今气结于心又是何必?
陆文依由狄泠牵引着下马车,想来他也规矩守礼,下车后立即放开了她纤细小巧的手掌。
穿的依旧是今日早晨母亲让她换上的百蝶穿花大红褙子,此时临近日暮,风一吹拂还是有些凉爽的。
察觉后面的女子落得太远,狄泠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走得太快。他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停下来等她。
陆文依跟着他是从将军府的正门进来的。平日里不是要紧的人,一般都是从侧门进的。陆文依知道,今日狄泠仍是以新婚夫妇之礼待她。
想到这,她忍不住蹙眉,以新婚夫妇之礼?岂不是今日晚时狄泠还要和她行周公之礼!
可是他身高体壮,如此魁梧,况且还没到那一步,若是压在她身上,她岂不会没命?
“夫人在想何事?”狄泠久久不见她走来,故而后退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
“没,没什幺。”陆文依只觉得心中闷得慌,急忙替自己找补。
“走吧,我带你去后面的锦安院。”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依旧走得极慢,仿佛在刻意压着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府中原只有我一人,现在是你我两人。”
此话一出,陆文依只觉得面上一片发烫,迅速垂眸,而后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
狄泠说的一个人约摸是指府中的主子原本只有他一人。其实将军府是圣人赐的宅子,原是前朝王爷的府邸,后来充公了。
将军府分东西两跨院,狄泠平日生活极简,也就只用了东跨院的锦安院而已,由于人丁稀薄,除了锦安院和下人的住所,其他的院子都是落了锁的。
故而这将军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他常年在外征战,回京的次数更是不多。院中没有假山,也没有奇石,别的怡情养性的花木更是没有,恰巧到了秋天,又是光秃秃的一片。
陆文依迅速扫了一眼锦安院外面的布置,努了努唇瓣,心道他果然是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