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转身,她都没看他的眼睛,心中酸涩,她假装有事跑开了,没有目的地,却下意识跑到那间废旧教室。
那教室前几天已经被划为危楼,门锁被写着禁止入内的封条挡住,侧墙斑驳掉皮的墙皮写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已经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了。
还好侧边那几个单双杠还在,她走过去,伸出手臂挂住栏杆,头埋进双臂间拼命喘息,想将那些眼泪憋回去,但眼前只清晰了一瞬就很快模糊了,她一边掉眼泪一边一遍遍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还好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
“阿颜。”
声音从后方传来,融在风里,不是很清晰。
她身体震颤起来,直起身转身看着声音的主人。
他站在风中,静静望着她。天色昏沉,他又着青色,跟身后因雾盖住而褪色的雪松融在一起,像一张老照片,遥远,美好。
她现在才发现,他的头发又能盖住眼皮了,跟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什幺时候,他的眼睛这样悲伤了,他勾着嘴角,在努力展开眉头,露出温柔,但眼里的悲伤却挡不住地外溢,她的少年不快乐了,是不是。
是因为她,所以纠结吗?陈淮安还是林偏颜?
我走就好了,你别难过,阿立。
她将手缩回身后,掐断了想冲过去抱他的想法。
顾立一步步靠近,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林偏颜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仿佛空气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稀薄,于是后撤了半步。
顾立脚步一顿,停下来。
她垂着脑袋,他只能看到她微红的鼻头,小妮子又哭了。胸口跟着呼吸密密疼了起来,他轻声说:“我算着时间就是这两天,是肚子痛吗?”
声音小得像是怕把她吓跑。
他将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我给你带了红糖水。”
林偏颜看着那个粉色的杯子,没说话也没伸手接。手还藏在身后,像是切断了与他的连接点。
她语调也很轻:“不用,这次提前了,前两天就结束了。”
顾立垂下手,狠狠握着杯子,忍住想把她拉入怀里的冲动。
“痛吗?”
“你怎幺没跟我说。”
“你忙,我不好打扰你。”
片刻安静后,顾立说:“对不起。”
没有回应,又是一片沉默。她垂着头不肯看他,而他低头看着她,不错过一瞬。
雾浓起来时,林偏颜突然开口:“顾立,我们分……”
顾立忽然颤抖着拉她的手,将保温杯塞进她的手中,温柔而强势地截断她的话,他低下眼睛,小声哀求她:“红糖水里加了红枣的,补血也不错,你尝尝,好吗?”
他体温太凉,她失了反应,看到他被布料磨红的手腕竟开始埋怨这件衣服的布料粗糙。
好半天,
“谢谢。”
“对不起。”
两个人一齐开口,对视一眼后又错开眼神各自沉默。
话出口的勇气只有一次,她用了。
放空瞬间,脑子开始弹起乱谱,噪音让人头疼,思绪被搅乱,底线被模糊,坚定的她又变得不坚定。
终于,他的指尖缓慢滑进她的掌心紧紧握住她的手,林偏颜没躲开手,任他握着。
像是得到鼓励,他开了口“阿颜,我……”
“诶!”
侧面突然冲出一个声音,打乱了他的坦白。
来的人是林偏颜她们班的劳动委员章雪。
她面色焦急:“班长你在这咧,让我好找,老李找你呢,咱们班有人崴脚了,他去送医,让你过去盯场子。”
陆景平去物竞班后她就顺利成章做了班长,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还没有工钱。
林偏颜深深望了顾立一眼,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又将保温杯塞到他手里。转身对章雪说:“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快步走了,顾立伸手想拉她,手落空,停在半空。
他喊住她:“阿颜,下午结束后我来找你。”
林偏颜笑着回头冲他摆摆手。“行,我等你。”
这笑恍神,他的嘴角也跟着小幅度地摆了起来。
……
八百米比赛在下午,太阳一出来,大部分人都退赛了,为了鼓励参赛,裁判们决定只要参赛就给班级加分,从第一名往下分值不等。
看了自己班级早上惨淡的分数,林偏颜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决定试一试。
信号枪上膛的瞬间,窒息感就压了过来,她努力稳住心神,枪响,周围的几个体育班的女生像离了弦的箭般冲了出去,转眼她就落了小半圈,她努力追赶,脚已经失去控制,在本能交替着,肌肉酸胀,视野晃动,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讨厌奔跑,明明是口鼻并用拼了命的呼吸,氧气却怎幺也不够用,就像不管怎幺努力结局还是失败一样,窒息到令人绝望。
最后一圈了,她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下,再撑一下。
“安安!”
忽然,场周乱了起来。
“顾立,快来搭把手。”
混乱中听到他的名字,她本能侧头,好像是陈淮安昏倒了,周围一圈人,却倒在了他身上。
视野摇晃间,她好像对上了他的眼,他好像停顿了下,或许也都没有。
林偏颜看见他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眼前好像黑了,她注意力停在那处,左脚在不经意间踩进跑道旁的空隙中,接着身体就狠狠扑倒在地,血腥味弥漫口腔,浑身像被车碾过一般地疼。
四周的人大喊着她的名字急急冲过来,围住她,她趴在地上透过人群缝隙看那个背影。
她在心中嘶吼,顾立,你他妈回头啊,
他没回头,依旧抱着陈淮安。
你要是敢走……
他转身,走了。
她苦笑着将脸埋进地里,算了,终归是留不住了。
后来她是怎幺被拉起来的她不知道,朦胧间她被搀扶上一个宽阔的背,温暖的干净的味道,像被阳光晒过的薰衣草的香味,结实的肌肉很硌人,男孩跑得飞快,她被颠得更晕了,被轻柔放到病床上时,她眼前才渐渐定了下来。
刚把人放下,杨捷又匆匆跑出去给她找医生,结果听说校医被叫出去了,又风风火火往外跑去。
林偏颜刚准备擡手叫住他,人就没了。
手伸出,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她一愣,侧脸看着站在床边的顾立,将手抽了回来。
她擡眼看着他鼻梁上的那颗小痣,失了对表情控制,好像勾着嘴角,应该是笑着的。
她说:“好巧。”
顾立楞了一秒钟,擡手翻药箱,“还伤着哪了?”
她看着他动作,忽然觉得很烦。身上被冷汗浸湿,很烦;衣服裤子蹭了泥污,很烦;全身疼得要命,很烦,总之就是想发火,于是也就发了,她语调很冲地呛道:“关你什幺事?”
顾立手顿住,小声跟她道歉:“对不起。”
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不会回应,只会陷落,无力感再次袭来,她只能睁着眼睛看他,尽量放缓呼吸来延缓疼痛,连眼泪什幺时候流出来的都不知道。
顾立擡手小心给她拭去眼泪,开口解释说:“因为刚刚那周围都是女生,校医院也就几步路,所以我想着把她送过来再回去……”
林偏颜冷眼打断他,“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顾立被这几个字一震,瞬间收紧呼吸。
“对不起。”
林偏颜嗤了一声,“除了这三个字你是不会说其他的吗?”
顾立微怔,侧头瞅了陈淮安一眼,“回家再说。”
林偏颜也跟着看了眼他身后闭目躺着的陈淮安。
“为什幺不能在这说,你在怕什幺?”
“怕被人发现你还是我男朋友吗?”
“阿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声音越来越大,一声声质问从她心里吼出,连耳根都是麻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幺。
“我知道什幺,我什幺时候知道过你啊?”
“这些天的风言风语我不信你丝毫不知。”
“你在逃避什幺?”
“我就这幺拿不出手?”
她吼完,胸膛起伏,眼睛通红,睁大最大,豆大的泪珠滑落。
顾立也红了眼,眼泪掉落瞬间,他擡手遮住了林偏颜的眼,然后在她挣开前转过身小心背起她。
“你放开我!”
她剧烈挣扎起来,手臂上伤口没结痂,血蹭在顾立的手臂上,衣服上,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顾立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收紧了手臂,走出了校医室。
她不顾旁人眼光,一直闹,直到指甲划破了他后颈的皮肤,留下两道深深的红痕时才突然安静下来。
她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伏在他肩窝,眼泪贴着她的脸颊,他的皮肤滑落,隐入他脖颈深处,再流到他的心脏。
又苦又涩。
他听到她小声又委屈的控诉,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喉咙,紧得他无法呼吸。
她说:“凭什幺每次吵架都是我来哄你啊?”
“凭什幺每次低头都是我?”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难过的时候,也有累的时候。”
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他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有多幺愚蠢,想着那些事不告诉她是保护她,没想到却伤她至深。
喉结滚动,他轻而郑重唤她:“阿颜……”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