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旬年回到家,客厅是空的,窗帘与桌台似乎都长出绒绒一层灰,恰好被他推开门透出的光线割开,整座房子一楼的活气儿是一丝一缕从角落里爬回来聚成形的。他出门不过一周,却被陌生感扑了满面,那本该等候着对他小跑过来的妻子,常坐的沙发却不起褶皱,平平整整的,像她已经离开了很久。
他像寻常一样,回复过她问他何时抵达的消息,却没想到迎他的只有凝固住的空气,厨房竟是锅灶冰冷。他只好换鞋脱衣,做这些动作时,总算听到许似芜沓着软底拖鞋走下来的声音,他擡起头,看到她正边下楼梯边用发绳拢起蓬蓬披开的头发,背着光,人陷进只有边缘发亮的一片阴影里,却颤动起勾连整座房子的波纹。
“老公,你回来啦。”
她照样穿丝麻睡裙,宽宽阔阔挂在身上不透露一点曲线,套头一罩就在颈下至脚踝长出最亲昵一层皮肤。周旬年和她说过板起脸说过许多次,周致在家时不要穿得这样随便。她总偏偏头笑着说这有什幺啊,很规矩的啊。再微张开手在他面前晃上一圈,轻飘飘下秒要飞远的预兆,薄薄一幅身骨似乎正隔绝去所有肉欲念想,看不透,碰不着,周旬年见说不动她,便不再多管,只觉得她行动起来晃颤的裙形很招人多看,但愿是他做丈夫的私心作祟。
他看得不仔细,未发现她拢头发时露出来的后衣领,密织线路底下罩着浅红色的吻痕,新鲜的不是将要消去的,正随她仰头笑着看他而皱缩着变形,从蝴蝶变回一团面目不明的成虫,包裹滋生着她与继子的秘密。
像知道周旬年要问自己为什幺没准备饭菜,许似芜笑着道,“欢迎回家,我特意定了你最喜欢的餐厅,休息一下就出发吧。”
周旬年的心情重新舒畅起来,“还是你懂怎幺拿捏我,”手往许似芜身上一拢,却被她轻巧地侧过去滑下来,嗔着说先休息啦,别的事不迟。只好安分下来被她带着往楼梯卧室走,才想起问,“周致那小子呢?”
“他出门了吗?我不知道呀。”铺得不露边角的新床单上的花纹很讨周旬年欢心,他躺下小憩前还向许似芜招手,被她体贴而含歉意的笑容轻轻抵回去,又用一扇合拢的门隔开,“不过我和他说了要给你接风,差不多你睡醒了他就回来了吧。”
许似芜确认好卧室门关严,脚步还来不及往哪里动,却被人整个儿从身后抱住——原本宽大垂下的睡裙被两只手掌卡得贴紧腰身,这是近日里她剩下的唯一一条没被揉皱的睡裙,其余的,沾上体液,压到走样,丢进洗衣机里滚了又烘又熨,挂在阳台上一条条,相近珍珠白鸽灰淡香槟颜色飘得好像无主的游魂,无论如何暴晒,她总觉得上面腌透了散不尽的情欲气味,乍看去渐染成溅眼的熟透桃色。
都拜正在抱住她的周致所赐。
趁周旬年不在的将近一周,他们不断做爱,从无技巧到学会技巧,再到遗忘技巧,不需要假哭假笑就能流下的眼泪与发出的笑声,似乎只是凭借手势与眼神就能捡拾起的爱欲往事,两具身体从只通彼此的知觉到无知无觉,竟让周致生出她完全爱他、他们只是久别重逢的错觉。许似芜对周致如同连边缘也尽数舒展的一块丝绸,那样轻易地露出脆弱易毁的一面,她不懂劝他节欲,也好像不再对他设防,微笑着默许一切——他多少次生怕攥住她身体时留下淤痕,只能化成一下一下透过皮肉的吻痕,却不知道在许似芜眼中,这本来没有差别——她一面体验着全新的无保留的身体的欢愉,一面又透露出对镜观看时的隔绝超脱。今天的欢潮退去时,她抚摸周致的脊背好像在哄赖着不走的狗,除去不匀的呼吸,声音端得稳,放得柔,一句话就让他的鼻息冻住,要学会忍耐了呀,你爸爸就要回来了。
周旬年停车时,她总算是将周致从身上哄下来,几乎像一点一点捻着指尖撕纸条,那带着奇异黏力、哪怕将痕迹擦到干燥无比时也会生起静电的纸条,如今又贴到许似芜身边。
“不知道我在哪儿?你真会撒谎啊。”在耳背被含在唇间吮吻前,许似芜先一步急急转过去正对着周致,看到他带着笑意不明的一双眼,“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小妈。”
他们贴在一起的身体与主卧大门不过一拳距离,周致将指腹搁在许似芜的不久前还被他吻到肿涨的下唇,轻轻摩挲,她偏头躲过去,声音因为压低而发沙,“……你答应了我的,不许胡闹。”
“那今晚你就要陪老头子闹了吗,我也不许。”她去掰扣在腰间的一根根手指,那上面新冒出的褶皱纠缠作无解的地图,可周致的手握得稳稳当当的,就像在床上锁住她手腕时那般严丝合缝,“真后悔还给你留力气了啊,一点不想让他看到你。”
刚扎拢的头发又要变乱散开,他嗅到她颈间混着浴液香气的未干的水汽,湿漉漉得害鼻子发酸,从她将他赶回房间时他就有这种感觉。尽管如何讨厌父亲,周致也在这些天的偷情里意会到了私藏欲的遗传迹象,一旦拥有就绝不想再去分享,他巴望着周旬年的归来永远要比计划晚上一天,航班飞向遥遥的未知地,落地是南方高速式的长达几季的事故堵车——可他回来得那样准时,让他望向主卧门的眼神都要用怨怼直直洞穿,都怪许似芜吧,本来他没有这样恨极父亲,他们再不对付也能装作相安无事,可如今,他竟连抢夺都无法明摆出竞争者的姿态。
“那就陪他多喝一点儿吧,你酒量很好,不是吗?”在变急的呼吸间,许似芜用手背去触碰面前男人的侧脸,那是与丈夫几乎找不出相似之处的模样,她感到两层皮肤正在变烫,轻轻地吻过去以为能降温——这是骗人,她对自己的勾引行径心知肚明,却总爱装出委曲求全的一副无辜相——唇舌意料之中被咬紧,津液分泌到唇周包裹不住地要滑出来,那样熟悉又那样新奇,这也是她不愿与周旬年去做的事情——一双唇分开时,周致看到她幽幽瞅上来的,望不见底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酒量根本称不上好。
周旬年起身的响动是那样及时,他推门而出时,正好看到妻子不变的笑脸,她说你醒了呀,周致回来了,我们等下就可以出门了。
走廊尽头那间卧室重重的摔门声响起,周旬年心想,这小子天天就像吃了枪药一样,到底是欠管教——但这已不是他肯去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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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已经半年了,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啊,讲故事的技巧完全没有长进,还在的大家就将就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