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吐光,夜深,雾更寒,阴风吹着桂花巷。
"段君墨,你怎可狠心独留我一人在阳世?"
傅蓉的神情麻木,一边想着十二少,喀喀声向,绣花鞋踢开碎石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那双圆溜溜的眸子失了灵气,黯淡深沉,像是一池没有涟漪的湖水。
浓纤合度的红白格纹旗袍里着她曼妙的身段,削瘦的肩头披着一件白丝绒斗蓬,斗蓬下是秋夜中颤抖的娇小身躯,显得她更弱不禁风。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停在”金发杂货行”。
老旧的杂货行的层层货架摆满一罐罐地透明玻璃罐,里头装着梅子、无花果等干货,旁边放着五颜六色的果汁条和戳戳乐,小陀螺、溜溜球被放在地上的竹蓝子里,等待有缘人。
她不禁想起每晚从芙蓉坊打烊后,自已和段君墨就会手牵手到这里买上两瓶绿色玻璃瓶身的弹珠汽水,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完,两人打打闹闹,他会露出阳光俊朗的浅笑,一边玩戳戳乐,满心期待抽到什幺新鲜玩意儿,讨自已欢心。
不过才几天的光景,却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小蓉…来了啊…」李叔慈蔼的笑容中带着惋惜。
「李叔…我要二瓶弹珠汽水…哦…不…一瓶…还有红枣枸杞各一袋」话一出口,她笑得比哭难看。
一瞬间,她忘了,现在只有她自已。
李叔转身从冰箱拿了一瓶弹珠汽水又拿了干货过来,叹了口气,轻声道:「小蓉…节哀…唉…可惜了十二少这个大好前程的小伙子。」
是了,段君墨自小聪颖上进,留洋回国后,段老爷准备让他接手家中的商行和酒庄,年底让他跟傅蓉完婚。
傅蓉不语,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几张纸钞递给李叔,怎知,李叔头一次对自已给的纸钞东看西看,对着那一盏小灯小又反复检查了几次。
她眉头微蹙,不解地问:「李叔…我都是老顾客了,你还怕我给假钞吗?」
此时,傅蓉见李叔养的大黑狗"来福",牠一向很喜欢跟自已玩,怎知,牠突然失控冲过来,对着自已身后空无一物的角落,汪汪汪地吠个不停…
她对着眼前的看似惊慌的狗儿轻声道:「来福…怎幺了…?」话落,女人又转了个身,循着来福疯狂吠叫的方去,什幺也没有啊?
蓦地,一股刺骨地阴风吹来,让人不禁打个寒颤,李叔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凉丝丝,他拢了拢身上的毛呢外套,推了推粗黑眶眼镜,左右环视一番,一脸惊恐不已地说:「小蓉…我不是信不过妳怕假钞…是这几天…我收到的钞票…变成冥…冥纸啊…怪吓人的…」
「冥纸?」她瞠目结舌,怔了一下,又反问。
李叔越说心里越毛,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护身符,压低声量道:「妳不信?…问问隔壁好姨的花店…她也收到冥纸…」
*** ***
桂花巷的尽头,寂静绵长。
质朴暗灰墙面的小公寓,低楼层的设计,擡头望去的天际线仍然宽阔,房间里那扇以铁铸成菱型串联小圆形的美丽花窗,正在等待主人回家…
傅蓉一推开房门,褐色的小茶几上摆着一瓶弹珠汽水,绿色的玻璃瓶身在微弱的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泽,她的粉唇微张,下意识地扫过一眼原木梳妆台,镜面里反射出一束用牛皮纸包好的山芙蓉…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爸妈都不在镇上,是谁送来这些东西…?
睹物思人,此情此景,让她连呼吸都痛…
因为,只有十二少才会那样讨她开心,绿水晶般地通透晶亮的弹珠汽水瓶和她最爱的三醉芙蓉①。
也许是连日来累积的伤悲、不舍和不甘,泪水瞬间冲掉伪装,傅蓉冲到梳妆台前,抱着那束山芙蓉,泪水溃堤成了泪海,成串的泪珠淌过她小巧的鼻尖,落在花瓣上…
傅蓉不住地呜咽抽泣,对着空荡的房间失控地喊:「君墨…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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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山芙蓉在清晨初绽放时是呈现鲜白色,再渐转为粉红色,到下午渐成红色,甚至深红色而闭合凋谢,花色一日三变,故又得「千面美人」或「三醉芙蓉」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