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的夜市称得上是知名网红打卡地,一条主街连着旁边小巷的支路到处是大小餐馆的氖气灯招牌。从街边长凳上重新站起来,疲惫感不但没有消失,还蔓延到了全身。
我抱着饰品店的玩偶,余光却扫到对面店铺闪过似曾相识的背影,一时大脑短路愣在原地,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对方戴着渔夫帽埋头划手机,不小心撞到过道里提购物篮的一对母子,连连弯腰道歉,侧身让位。
冯嘉?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两手抓着玩偶低下头逃避对视的风险,眼神却被她行走的轨迹牵制着,直到她走向柜台。
付了钱提着纸袋走。
我抱着玩偶跟在保持五米开外的距离,在人多的某段路快步拉近距离,人群褪去再放慢脚步.
有花坛和行道树的遮掩,我不觉得冯嘉会敏锐到发现我,除非我贪心地将视线黏住她不放。
她接了个电话,靠着长椅闲聊了一阵,随后走入街角的肯德基。
玻璃门后是在一群闹嚷嚷的孩子,我绕过栏杆外面伸着脖子的家长,冯嘉已经没了踪影,假装找座位,在一楼二楼转了圈,没再看见她。
跟丢不算什幺稀罕事,更何况是在毫无准备毫无目的地情况下偶遇的人。
本身是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我将停留在照相模式的手机收回口袋,四处张望了一圈,再次确定她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似乎冯嘉踏进这扇门后就成了隐形人,此刻正在不远处甚至在面前审视我。
至此没有再往前走的必要,我沿原路返回,在蓝绿色欧式格子窗的店铺门口停下。
是之间冯嘉进去买东西的那家,橱窗里有许多造型精致的动物摆件,画风像《彼得兔》的绘本,推门进去,铃铛一响,颇有童话的意境。
我取下陈列架上的松果火漆印章。
顾客来来往往,我不时需要给别人让路,全然没留意身侧有人影靠近。
“你也喜欢他们家的东西?”
转过头的瞬间,我将声音的主人和脸对上了。
“不记得我了?”见我愣怔着不动,冯嘉以为我是忘记了,“我们见过的,我是你姐姐以前的老师,我姓冯,我还记得你,是叫‘可意’对吗?”
“啊,老师好。”
收手时小指碰到了旁边的印章,多米诺似的哗啦啦倒了一片。
“小心,”她轻笑着帮忙重新码好凌乱的章子,“这种异形的玻璃小玩意儿磕一下特别容易有裂纹。”
我擡眼望着她蓬松的卷发,栗色比上次见面时褪了些,也可能是店内灯光颜色导致的错觉。
冯嘉是天生的微笑唇,但她不仅不爱笑,甚至神情一贯是单调的,偶尔有细微的变化,没等别人捕捉到,眨眼间又消失。
“这些火漆印章都是八月才上市的,配色很漂亮,和它的主题‘松鼠的宝藏’很契合,”她指了指木雕牌子,见我半懂不懂地应和,她又解释说:“我在临州读书就经常来这家店里买东西,和店主也算是老朋友了,所以知道的会多一点。”
“老师是临州人?”
“是啊,不仅是临州本地人,和你姐姐还是校友,”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我也是临州外国语毕业的,不然也不会回来这里实习。”
我脑袋里出现了一副虚空捏造的地图,大致比划了一下临州西南郊区离这里有多远。
冯嘉的两次出现都巧妙地踩在契机上,第一次是在我见证喻舟晚的秘密之后,第二次是在越矩的故事发生后,似乎她是有备而来的猎人,可以捕捉到到我身上关于任何一丝关于喻舟晚的痕迹。
我结账时悄悄擡起袖子心虚地闻了闻,身上确实没有留下不该有的气味,甚至被害妄想症发作怀疑对方是来了一波反跟踪。
“可意也读高中吗?”
“嗯,在七中,高一。”我点头,“老师现在在哪里教书,我记得您之前说不在临州了。”
“对啊,签了其他地方的工作,”冯嘉和店老板以无声的眼神交替打了个招呼,“在我读大学的地方,南港,不错的海滨城市,很适合居住。”
“想不想吃点东西,寺街这里的小吃值得尝尝,”冯嘉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啊,如果时间觉得很晚了,我们下次可以再约,我载你吧。”
“不用,不麻烦老师了。”
我把玩偶塞进纸袋里,空荡荡的牛皮纸包装被撑得鼓胀,露出一只狗头。
冯嘉打开手里同色的纸袋,里面装了一套米黄与纯白配色的餐具,我好奇地伸过头看了看,她便取出餐具放到我手里。
茶杯盘子和勺子一应俱全,每个都在不同的位置安插了造型各异的兔子。
“喜欢哪个的话可以拿。”
我摇头拒绝。
“那好吧,可意,现在送你回去?”她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我开车来的,不麻烦。”
“老师住哪里?远的话就算了,我坐地铁直接走就好。”
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仔细斟酌一番,作为目前不知道她家庭住址的人,问这句话确实没有露馅,因为开发区和我家几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地方。
“不远啊,我住星苑那边。”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想买什幺再去看看,需要给爸妈打个电话吗,我会替你和他们解释。”
星苑……
我使劲吸了口气,降温后的冷气流钻进鼻子里。
一旦发现某个人不着痕迹地撒了谎,你就会怀疑之前是不是某句话也为谎言埋了伏笔。
因为不知情,所以看不透。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振动。
“是不是家里人来催了?”
我看着一串号码,毫不犹豫地挂掉了电话,锁屏上显示一长串未接来电。
“哎?”冯嘉像是对待叛逆小孩那样假装嗔怒地瞪着我,“不接父母电话我可就不帮你解释了。”
“不是啦,”我陪着笑脸,“是我姐姐。”
说出这句话时我盯着冯嘉的脸,遗憾的是,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了然地哦了声,没了。
“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很担心了,七中是几点下晚自习?我不太清楚。”
“十点半。”
我跟在她后面,抄近路穿过巷子,不出两分钟便到了停车的广场。
“像你这幺大的时候,就经常听七中学生吐槽他们每天起得早睡得晚,怎幺现在还是老样子。”冯嘉拉开车门示意我进去。
“姐姐跟我说过,临外的晚自习很宽松,没人管。”
“是啊,我高中每天晚上都在教室里看武侠小说,教室熄灯了就回家看。”她笑吟吟的,“可不要学我,我后来成绩滑坡了哭都来不及。”
“冯老师为什幺不留在临州呢?我感觉你很喜欢临外。”
“当然是我不够格啦,临外招老师来应聘的都是专业对口的博士生,我还不够资格和他们竞争呢。”
“姐姐跟我说你是个很好的老师,给了她特别多学习上的支持。”
话当然是我编的,不过隔着车内后视镜我看到她的眼神不自然地动了动。
我承认我有点八卦的心思,不过我更想弄清楚她到底对喻舟晚是怀揣着什幺样的心理。
“我不是,”车顶灯熄了,拐弯后驶入宽敞的马路,她踩下油门,“我其实是个处处都很差劲的人,当老师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