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赵嬷嬷和慧心,余下的屏兰宫人立于主屋檐下,列作一排。
早前有那位王嬷嬷照拂,他们行端不检已是常态,未料一夜间天塌了。
现下,面对这个向来息事宁人的十三公主,众人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震慑着他们。
宫人们的姿态也不由得恭谨起来。
季云烟逐个瞧着众人的神色仪表,细细揣度,而后径直点名:
“顺子、李二、兰娟,你们三个……”
被点名的三人惶恐擡头,有意无意地互看了对方一眼。
“去找内务府重新领活吧,我这屏兰宫不必留了。”
三人像约好般径直下跪,连连磕头,自表忠心。
履历上,这三人多少与李太后的永翠宫有牵连。
季云烟不愿解释,甚至懒得多听一句,给赵嬷嬷使了个驱离的眼色,便自顾进屋去了。
任凭门外哭嚎吵闹。
季云烟只专注和慧心描述自己需要的褥子厚度。
赵嬷嬷进了来。
她行事利落,已发落带离了那三个。
屏兰宫如今侍奉人数不足,因而赵嬷嬷请问:“公主可需要奴婢去内务府补足规格人数来?需要的话……”
赵嬷嬷的话还未继续,就被季云烟一个眼神打断。
很轻的一个眼神,没有任何情绪。
若同熟悉的下属交流,自然应该事事清晰交代。
但原主先前的气场实在太弱,以至于这宫里任何人都觉得她好欺负。
哪怕矫枉过正,她也要尽快在这狭小的四方墙内立出威来。
赵嬷嬷慑于公主的眼神,身上莫名有些发冷。
她立刻噤了口。
按宫中规矩,主子不开口,她擅开,确实失了分寸。
但早前陛下交代,十三公主羸弱,须事事多说多做多维护。
现下这情景,竟和陛下所暗示的完全不符。
同时,她心底也腾起一些疑惑。
向来传闻十三公主软弱可欺,怎地昏了三个月,就有如此不怒威严?
幸好太医递来消息,说给公主调养的汤药已经配好。
赵嬷嬷如获大赦,赶忙自请亲自去取药煎药了。
季云烟回过头,对着慧心复又恢复了温软的语气,同她商量如何改一改床上的布局。
直到夜间,主仆二人联手,终于把床榻布置到近乎能符合季云烟的要求。
她在床上懒懒打了个滚,感觉终于能睡个好觉。
宫门突然传来吵闹,不需要传话就能听清的太监嗓音冲进屋内——
太后娘娘赐糕点来了。
说是关怀十三公主苏醒,太后特赐一盒永翠宫特制的糕点。
郦锥虽是穷苦小国,但这样的赏赐,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刻意薄待了。
季云烟倒无妨,只是视线往糕点看去。
她还拿不准这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幺性子,会是明目张胆来下毒害她的人吗?
搜寻原主记忆,除了大型节日,其余时间她几乎待在屏兰宫大门不出。
因此没什幺和太后正面交锋的机会。
季云烟的生母早亡,抚养她的宇文太妃虽是皇帝生母,但太妃性软话寡,待她也疏离。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恩赏荣宠,自然和她这个不起眼的十三公主无关。
唯有那桩先帝在世时定下的南远国婚事,是原主唯一的指望。
如今连这一点点残念,恐怕也要被太后计划夺去。
季云烟不动声色地俯视一桌的斑斓,眯了眯眼。
但她还没有实力把桌子掀了,叫把这些垃圾扔出去。
“彩荷。”
她看向跟在赵嬷嬷身后进屋的宫女。
“公主请吩咐。”
彩荷恭谨低头。
赵嬷嬷静默行了常礼,将食盒内的一碗漆黑中药放在糕点边,退立一旁。
季云烟指着桌上的一碟山楂糕,眉头紧蹙。
“彩荷你替我尝尝那山楂糕,酸不酸?”
据回忆,彩荷向来不在屋内伺候,想必不知原主是否喜酸。
眼前这个小宫女,正是她最拿不准的一位。
履历上说,彩荷原侍奉于她母妃宫中,后母妃薨逝,彩荷被发落去浣衣局洗了几年衣裳。
后来,原主撞见她双手冻疮地浣衣,心有不忍,去求了宇文太妃,将她接回屏兰宫。
彩荷乖巧地捻了一角,尝了。
“回公主,有一点酸。”
“那便尝尝那块甜的,缓缓罢。”
彩荷如是做了,神色里的忐忑丝毫未减。
“好吃幺?”
彩荷愈发瑟缩,声音也愈小了。
“太后娘娘宫里的点心,自然是极好的。”
“哦?”
季云烟缓缓反问。
“你很熟悉永翠宫的糕点?”
彩荷“唰”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回公主的话,奴婢不熟。”
季云烟怀疑彩荷。
原因无他,正是原主将她从浣衣局救回以后,在王嬷嬷如此欺辱原主之时,彩荷却没有一点要护主的意思。
王嬷嬷目无尊卑,彩荷眼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受苦于当前,竟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彩荷匐在地上抖得厉害,似乎悔极了自己的胡言乱语,一番哭腔诚心可鉴,头都磕破。
季云烟叹了口气。
若无其他隐情,想必彩荷这人,应当是墙头草那类,臣服强权,毫无一点永久的忠心。
原主的雪中送炭也没能换她一丝真诚,过段时日,恐怕也要借机将她发落了。
彩荷跪在地上,不停地求她赦免。
季云烟估摸着时间足够,地上的彩荷仍没有毒发的迹象,于是径直将赵嬷嬷端来的中药一口闷了。
“把糕点与宫里众人分了吧,也算感谢你们这三个月在我昏迷之时的照料之情。”
彩荷惶恐离去了。
是夜。
睡进自己亲手布置的柔软被窝里,原以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的季云烟,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窗前似有人影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