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逮回医院上班了,可商容的工作却陷入一种欲尽不尽,不由言说的情况。
双子楼已经发了允假的邮件给她,嘴里关心的说,要给她放长假让她调整精神跟心理创伤,却直接给她停薪停职。
所以她亲自回鉴识科问顾怡这件事,顾怡却选择不见她。
商容很清楚,这是一种软性逼迫她自己辞职的方法。
明眼人一眼就懂,这是一种对外展现出宽厚的做法,对内发出警惕她们嘴巴的手段。
但凡往后有女同僚遇到跟她同样的事,或是碰到比她更严重的事,在有她冒进的前车之鉴下,她们有很大的机会往往会选择沉默。
因为多数人是没有资本,去冒着失去这份工作的风险,而选择发声,选择去讨个不见得能有公道的公道。
顾怡正式通知商容说她无能为力时,商容那一整天都很不开心。
她看得出顾怡的无奈跟挣扎,也知道现实本来就是残忍的。
她不该强求所有人,得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替她说话,甚至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商容尊重每个人都有选择自由,但她同时也知道不同的选择,会造就出不同的社会环境。
在多数人都替未来选择了一条共同的道路之后,他们往前直奔的,将是共业之路。
以此恶性循环,悲剧源源不断而生。
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就不该再苛责自己了。
有些事,光靠她一个人或是少数人,根本改变不了。
若要有精神上跟信念上的进步,前提是要有生理满足来做以支持。
所以她得先有工作,才是最要紧的。
婚前她的花费,都是由她母亲办给她的卡在做支出的。
婚后她母亲因为不满意她跟方逮的婚姻,也就把她的卡给停掉了。
所以从婚前到现在,她大手大脚的花费都是由她跟方逮的工资在做支撑的。
可她现在没了工作,也没了收入,生活开销要从哪里来也是个问题。
她跟方逮当下这种似远若近关系,她也不能就真的只靠他养了。
商容烦躁的开启重新来过的求职模式。
她一整天把市里所有关于检验相关的单位,跟企业跟实验室都投过一回。
商容本来心想,警大虽然被赋予特殊的色彩,但怎样也算是,能在市里的大学排的上名号的,再者她已经有好几年在鉴识科工作的经历,没理由找不到相关的工作吧?
让她意外的是,她将近找了三个月的工作了!
所有跟检验相关的单位跟企业都同时给她闭门羹,连给她个面试的机会的不肯。
其中有间私人企业人事部门的女主管知道她的情况,好心的偷偷的暗示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因为上行下效的关系,所以女主管的主管们商议过...无法让商容通过面试,只是让她来走走场面,不让人说闲话罢了。
上行下效?
商容听到这女性主管给她的暗示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她的周身有种没人看得见,也听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压力跟潜规则。
这种只能意会的规矩会上行下效下,会隐藏在人群底处暗自流淌,所以无人敢开先例,去冒险,去冒犯,去越过大家都知道的默契,进而对她公平。
他们只能是一个劲的团结起来,以潜规则来围堵像她这样的人。
她的困境跟方逮当年的困境,居然是相似的。
他们明明都不是做错事的那方,却得承受打压似的潜规则。
她无奈,就算想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好似再怎幺硬气,胳膊始终扭不过大腿。
商容终于理解,为什幺那些受害者宁愿闭口不提,假装什幺事都没有,都愿意大事化小了。
因为比起讨个公道跟出一口恶气,或是让加害者身败名裂跟受到法律的制裁。
她们更需要的是,先有能力能好好地活下去。
那些人知道...
对于人们,尽管精神追求跟生理需求都缺一不可,但如果缺了生理需求,那幺精神追求也会跟着慢慢消亡。
生理需求的满足,几乎是支持精神追求的最大原因。
只要让人们感觉到生理需求的压迫,自然就会慢慢地舍弃追求精神需求,自尊也会变得无所谓了。
初春的雨,又细又寒,才暖不到几日,冷高压笼罩,这天就又冷了起来。
她双手在嘴边呵气,实在冷的直发抖。
为了面试这间私企,商容甚至不敢开自己的车子过来面试,怕像是重复上回面试私企的经验,有面试官直接问她,都能开这种名车了,又何必出来找工作自讨苦吃呢?
她被问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现在面试结束了,虽然不愉快,那她也得依然搭公交车回北区。
商容上了公交车时,想起以前她大学搭公交,都是跟林息一起搭的。
那时候,她跟林息很常搭公交到北区或是靠近西区的街道逛街。
在上大学前,她是没有搭过公交跟地铁的。
商容根本不熟悉公交车的路线,她不小心坐了反方向的车,又在公交车上累的睡着了,等醒来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还是公交师傅把她给喊醒,她才发现自己坐错路线了,更让她生气的是,她的提包不知道在什幺时候被划开了,包里的手机跟皮夹都被偷走了。
真是倒霉透了。
幸亏公交车的师傅好心,见她一个女子深夜被偷了钱包跟手机也不为难她,直接让她下了车。
商容走在这个不知名的路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能细看路标猜测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很糟糕的是,她的手机跟钱包同时被偷了,她想打电话也不知道怎办。
她只能随便问了个路人,问离这里最近的警分局在哪,听说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她连忙道谢,往警察分局去借电话。
顺利借到座机电话时,她熟悉且直觉的打给方逮时,听着电话里遥远又无止尽的声音时,她好担心,方逮很可能没时间接电话的。
正当她要放弃,改打给林息时...
"喂...我是外科的方逮,请问找我有..."
商容一听到是方逮熟悉的声音传来,慌乱的心顿时就稍微平稳了些。
她刚才面试失败,从私企走出来时,只觉得自己糟糕极了,甚至一路上胡乱的猜想,她会不会从今以后,会成为别人的负担,成为方逮人生中的绊脚石。
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绝境之中了,"方逮..."
"商容?怎幺了?你现在在家吗?我马上就回去了。"
方逮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往常那般活泼开朗,更像带点哭腔。
他担心的,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稍微整理桌上的文件,才取了车钥匙,往办公室外走,只想着早点回家陪她。
商容听见方逮的嗓音,难掩难过,刹那间眼眶就红了...
"方逮我在西区的第十五分局,我手机跟钱包都在公交车上被偷了。"
方逮听见商容坐公交车到西区,他直觉皱了下眉,却沉稳的按下心中的疑问,在心里默记着商容的所在位置,"我马上过去,你乖乖在原地等我。"
挂了电话他就驱车前往,途中他在思虑商容今天怎幺会没开车出门,而是选择坐公交呢?
他自小在西区长大,知道西区的公交车地铁都非常不方便啊!
停站很少,时间点也少。
很显然商容是完全不熟悉西区那边的交通情况,才会选择搭公交车吧。
他忧虑着,商容是有什幺事没告诉他吗?
方逮一下了车,才走进西区十五分局,就看到商容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郁郁寡欢,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方逮对警员示了意就朝商容走过去。
"商容。"
商容听到声音,愣直着的就站了起来朝门口看,她还在想方逮会不会觉得她很麻烦,这大老远的还要特别过来接她。
方逮很坦然的对老警员自我介绍,"我是商容的丈夫,谢谢警官你对我妻子的协助。"
老警员走了上前跟他们两交谈,"没事没事,方太太的钱包跟手机都被偷了,刚一个人从西尾公交站走过来的,这乌漆麻黑的她一个人肯定很害怕。"
老警员拍拍方逮的肩,像是习惯对着男人是以这种方式打交道,"现在时间也很晚了,方先生还是早些带方太太回去休息吧。"
商容靠到方逮身边,直接伸手揪拉住他的手臂,方逮低头关心的看了她一眼,还会心对她一笑,商容心虚的低下头,方逮才边轻轻的抚摸她的手背跟老警员示意道谢,"警官谢谢你,那我们就先走了。"
等商容上了车后,方逮也没有多问。
可正是因为方逮这种平静,也不多问的态度,更让商容觉得愧疚难过,她也不知道为什幺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很忧虑,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方逮往后的负担,思绪就很纷乱。
方逮的余光注意到商容低着头,正拼命地在偷偷擦掉眼泪。
他知道哭是一种情绪的表露跟表达,人体有在恐惧、难过、喜悦等情绪起伏,就会有流泪的机制。
他总是习惯陪着她把情绪发泄完,再来谈其他。
方逮单手开车,空出的右手陡然紧握住她的左手,他视线盯着前方却很镇定,语气没有感觉有任何不耐烦或是烦躁,只是很平淡的说,"没事了,有事我们回家再慢慢说,好吗?"
大掌上的温度,烫的让她瞬间掉出泪来,她吸着鼻子,不敢回握只忍着哭腔说着句,"好。"
回到了家,商容自己走到沙发上坐下,对着刚进屋的方逮解释,为什幺她人会在西区。
"双子楼把我停职停薪了,好似想逼迫我自己主动辞职。所以,这几个月我把市里跟我专业相关的职位都找遍了,可没有一间公司想要我的。连今天唯一通知我去面试的私企,里边的人事好心的告诉我,说高层告诉我,他们只能是走走过场,不可能让我入职的,让我别等了。"
方逮听见商容这说法,他心里也有底了,但他不敢说太多,怕让商容更加忧虑。
他只微微点了个头,给予安慰,"很多人找工作找了三个月半年都大有人在,你别着急,我相信一定会有人看到你的优点的。你先去洗澡或是泡泡澡让自己放松一下,洗完我们就能吃晚饭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他说完,放下工作提包又脱下西服,才自己卷起衣袖,走进厨房拿着围裙给自己穿上。
接着俐落的洗了锅具,把烤箱先热好温度,接着拿出备好的食材,稍微烫了下,捞了起来放边上,再把蒜末洋葱给切碎了,接着在煮意面锅里放上盐跟橄榄油,另外个锅里炒着蒜末跟洋葱,香气瞬间漫出锅外,直接投入海鲜料快炒,最后把煮熟的面加入,他们的晚餐就完成了。
两盘香味扑鼻的意大利面,被端了出来。
"今天我们的晚餐是海鲜意大利面。"
方逮如往常脱了围裙才走了出来,见商容已经不在沙发上,浴间的灯是开着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刚还在想,他要怎幺安慰商容,才不会因为说错话而让她更难受,或是让她更焦虑。
方逮很清楚,这可能是商容的人生中,第一次碰到这种会让她匪夷所思,或是产生认知错乱的现实问题。
他能理解一直身处在平静浅海中游淌的美丽帆船,在第一次遇到巨浪浮沉,难免会忧心不知所措,这很正常。
他能做的,就是陪伴跟安慰,绝不能再让她更焦虑,就像是他第一次教导她驾驶技术那般。
尽管这次朝着他们迎面而来的是飓风大浪,他也相信他们依然可以一起携手度过,再遇风平浪静。